五年的时间,在悲鸣的调教下,我已经由一个哭鼻子的叫花子蜕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莫离说,我是所有人中最聪慧最有悟性的人,是他许多年来见过的最出色的杀手。短短五年的时间,我已经超过了其他几位比我资历长许多的师兄师姐,现在的我是仅次于宗主和右使莫离的悲鸣左使。
我长在血腥里,是一朵浸满血液的暗夜花。
我从十一岁就开始杀人,那是我入北冥之门的第一道关卡,我和一个同样大小的女孩子被关在屋子里,饿了很多天的我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从窗户外面丢进来的馒头。
饥饿让我们失去了本性,生存才是我们的终极追求。
我早早就明白,为了生存,什么都可以舍弃,因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我捡起地上的短剑,朝那个慢慢拿着同样的短剑正缩向墙角的无辜的女孩子走了过去,她的手一直在抖,最后竟然连那把剑都掉落了,我抬脚将剑踢开,看我杀气腾腾地近前,她便要尖叫,却被我死死捂住了嘴,我把剑架在她细细的脖颈上,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划下去,很快就感觉到她温热的血液喷溅在我的脸上,眼前一片猩红。她睁大眼睛瞪着我,挣扎着,一直挣扎着,直到最后一点点瘫倒在地上,彻底停止呼吸。
我抹去脸上的鲜血,捡起那个馒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才杀死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人。
十一岁,换做平常家的孩子可能还在读书习字偶尔放放风筝,甚至于在家人面前撒娇。而那时的我,自被他们从乞丐群里拎出来带到悲鸣的那一天起,这世界上便再也没有那个伸手向别人乞讨的脏兮兮的我了,等待我的是刀光剑影,是生死角逐。
那日我出来,便见到了莫离,他站在门外,背着双手,眯着眼冷着脸看着我。
而我抹干净嘴巴,冲他弯弯嘴角,顺便还不忘把手上的血污在衣服上蹭干净。
从出来的那一刻起,我便是悲鸣的人了。
那之后便和许多人一起,开始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训练,也正是在这些人里,我认识了禾回。
在那些难熬的日子里,他是阳光一样的存在,温暖着我,让我不至于过早的变成一个冷血动物。
他喜欢草药,在他的熏陶下我也爱上了那些东西,在我们少得可怜的闲暇时候,就会一起上山去采草药,甚至在自己屋后种植草药,乏味的生活只有这一点色彩,却也是他在这世间留给我的最宝贵的记忆。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着,直到两年后,他被调到了另一座山上去接受训练。
一去之后,很久之后才回来,等到他回来时,我与他已经不同往昔那般亲近,我们在自己的世界里徘徊困死,虽然相望却那样疏离。
直到那一日,我们永远地分开。
那时一场角逐比赛,是入门以来的第一次考核,只要能通过考核的人,就可以进入无生塔去修炼。传说,无生塔是悲鸣的圣地,凡是进入那里的人只要通过十八关,就会得到一部上乘心法,这部心法会使人功力大增。好东西谁都想要,可是命只有一条,谁都知道那十八关的凶险,轻则致残,重则殒命。而我,什么都不会去想,懒得去想,我只知道,如果我想要,就要不惜一切得到。
考核是在尾泽进行的,事前我们每个人都被分给了一个锦囊,锦囊里装着我们各自需要完成的任务,完成任务的人才有资格进入下一个考核。尾泽是一片布满毒瘴气的水泽,穿过尾泽便是万刀林,我们的锦囊要在万刀林才能打开,这就意味着要先穿过沼泽才行。
我们一行十五人,在莫离的监督下进了尾泽。尾泽里的毒气会让人丧失掉所有的内力,无论武功多高,在这里都施展不了半分。尾泽的底下全是炼毒师平日里倒掉的毒药,沾染之后,不死也会掉层皮。还未走出几步,十五人中已经有十人陷进尾泽里,凄厉之声自始至终都没有断过,莫离说过,除非所有人都困在尾泽,否则他不会施救。剩下的五个,皆是因为轻功甚好,尽管尾泽很大,可是依然可以借着毒瘴气在空中形成的气团而跃起前行。我们五个都知道不管是谁胜出,都不会很快回来,而他们十人定然撑不了太久,可是我们谁都没有犹豫,视若无睹地走进万刀林。
宗主说过,废物,多活一天,都是在侮辱这个世界。
尽管,我们相处五年,一起吃饭睡觉练功,可是,谁都不会停住自己的脚步。因为谁都不想自己也变成宗主口中的废物。
可是轻功并不是万能的,尾泽既然被选作考核的地点,就绝不会这么容易。再好的轻功,也抵不住毒瘴气,要想不被瘴气所伤,除非不呼吸。尾泽前面还有一段路,那是所有生物的禁区。
在这短短的路程里,我看着其中三个人陆续倒下,可也只是冷眼旁观。人性淡漠,大约就是我和禾回这个样子。禾回和我平时算是比较近的,他和我有一个共同的爱好,那就是喜欢草药。我们经常漫山遍野地寻找草药,但是我们最喜欢的是尝试草药,各种草药。我们中过很多种毒,甚至有好几次都命悬一线,可是我们每次找到解药后,就忘记了毒性带给我们的折磨。我想,他和我一样,只是觉得自己的命太苦了,甚至有些微贱,所以根本不在乎自身的生死,能活着便安然活着,倘若死了,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吧,我对他有着说不出的感觉。
多年的毒性积累,早已使我们百毒难侵,这小小的毒瘴气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我和禾回顺利地到达万刀林,此时阳光正好,穿过茂密的竹丛,一地的星星点点。鸟儿在林间穿梭鸣唱,有蝴蝶在野花间飞舞,一切都显得那样安逸和谐。我置身其中,竟有那么一刻陶醉。从我来到悲鸣,活动范围就只限制在后山山顶,从来没有见过别的风景。我以为,这世间只有青砖红瓦,只有刀光剑影,就连这世间的阳光也带着一丝寒气。
我无奈一笑,想来这世间所有的美好都与我没有关系了。对于我而言,完成任务,进入无生塔才是最重要的。
我拿出那个锦囊,还未打开就听到禾回的话语:“过缘,如果可以,你愿不愿意过普通人的生活?”
我摇摇头,漠然道:“没有这种如果。”
“只是假设而已!”他有些不罢休,话语里夹杂着一些期许,他似乎更想听到我肯定的答案。
可是,我没有答案。
“我从来不会假设,现实,只有现实才是最真切的。其他都不重要。”我转身,望他一眼。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像是经受了一场寒霜,一霎便没了生机。
“答应我,过缘,别让自己活得这么苦。”他忽然转了话题,让我觉得疑惑。我觉得他有些怪怪的,可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答应我,好好活着,如果有机会,一定离开这里。悲鸣比你想象的要可怕。”他眼里流露出无尽的哀凉,没有丝毫的遮掩。直觉告诉我,这不是他,这不是平常睿智果决的禾回。
“禾回,你想多了。算了,赶紧执行任务吧,早点结束,可以早点回去。”对于禾回,我永远猜不透他,我只知道宿命让我们有了交集,但是我们都有自己的世界,彼此死守着,不放进任何人,将自己牢牢困住。
我打开锦囊,雪白的纸上写着四个大字,像四支钢针,刺痛我的眼睛。我有些恍惚,不自觉的后退一步,几乎要跌倒。禾回伸手将我揽住,含笑望着我。
“无生塔那样的地方,是绝不会让两个人进去的。他知道了,在悲鸣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他料定我们不会被毒瘴气所困。他想要告诉我们,告诉所有人,杀手是不该有朋友的,更不该有感情。”他说着这些话,一派平静,没有丝毫的惊讶。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禾回……”
“我们没有选择,你很清楚。我们之间只能留一个。”
“禾回……”
“你会成为最好的杀手,然后逃离悲鸣,好好活下去。”他笑着替我擦干眼角的泪水,爱怜地凝视着我,直到他的嘴角溢出鲜血,将微笑染成红色,晕开在我的视线里。
“禾回,禾回……”我看见自己的短剑已经刺进了他的胸膛,汩汩的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衣衫。他再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枕在我的膝上,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也许有些刺眼,他闭上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后来,莫离告诉我:让你杀人,很简单。但是那不是一个杀手最大的考验。真正优秀的杀手是让别人心甘情愿为你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