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到溪边将伤口清洗干净吧。”黑蛟将谢遵懿送到头上，谢遵懿却看它头顶的窟洞比起莫思奇的后颈还要触目惊心，竟有双手合抱那么大，忍不住叹道：“你究竟犯了什么错，才会被拔了龙角。”
“咝咝……等伤好了，我再说与你听……”黑蛟道：“抓稳了，咝咝……我们去溪边。”
其实谢遵懿生火的地方离溪水边并不远，加上黑蛟速度极快，眨眼的功夫就到了。
“咝咝……我看不到头顶的伤口，不如你帮我清洗吧……”黑蛟原想在溪水中打几个滚草草了事，奈何溪水太过浅窄，不仅水深不能没过它的全身，就连宽度也比不上它。
“好。你将头后仰，我下水帮你清洗。”谢遵懿道。
黑蛟依言照做，谢遵懿踏入水中，他也好久没有洗澡了，虽然溪水冰凉沁骨，但他从小喜欢游泳，一时倒也不觉得难受，反而亲切。
衣服湿水后变得非常沉，反正四下无人，谢遵懿干脆将衣服脱下，用湿衣服替黑蛟清洁起伤口来。
“咝咝……你又如何会变成这种模样……”黑蛟的余光瞄到谢遵懿从不示人的身体，心中不免震惊。
“我只是生病了。”谢遵懿淡淡的说：“想要学医也是为了自己，奈何最终还是无能为力。”
“红玉如来是生骨奇药……咝咝……你既不认得，又是从哪里找到的。”黑蛟有些疑惑。
“你说那片叶子？我是在龙神大人的结界中得到的，你说的那棵红玉如来，它很有灵气，叶子是它赠予我的。”谢遵懿不打算继续瞒它。
“咝咝……你如今的境遇，都是拜青龙所赐，却为何还口口声声称她大人。”黑蛟有些愤恨地道。
“能与你结识，也非坏事，若非是你提点，我根本不会想到那叶子有此奇效，再者我确实用龙血竭救了我的朋友，刚才又救了自己，很快还会用来救你，难道这也该怪她么？”谢遵懿摇了摇头，虽然他有怨，却没有恨。
他取了龙血竭，得了结界石，占尽便宜，还使得青龙几乎失去了刚刚诞生的孩子，自己如今的下场也算不上十分凄惨，所以不该怪她。
“咝咝……搞不懂你们人类……”黑蛟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又或者麻木了，谢遵懿的动作竟让它觉得十分舒服。
谢遵懿没有说话，只是认真地给它清洗着伤口。
“好了。”又过了一会儿，谢遵懿终于将伤口清洗完成，他看了看那巨大的伤口，说道：“这伤口那么大，红玉如来所剩无几，真的有用吗？”
“咝咝……红玉如来是生骨奇药，我只是打算用来生角……根本不知是否有用……”黑蛟说道。
谢遵懿忍不住摇了摇头，有些无奈，说道：“若非不给你用也是浪费……眼下又没有器具将它保存，我还真是舍不得。”
“咝咝……”黑蛟似是在笑。
“伤口干燥还需要些时间，不如你带我四处看看，也许还有其他生骨的药材，若能寻到，岂不是更有疗效？”谢遵懿不忍浪费红玉如来，想到自己还带了药典，不如再去找找，若能配合其他的药材，也许效果会更好。
“咝咝……好……”黑蛟翻身起来，点了点头，将谢遵懿又送回了火堆旁边。
趁着火堆还没有熄灭，谢遵懿赶紧添了几条枯枝，再抓了一把枯草放进去，用树枝架起湿掉的衣服烘烤起来，随后在轮椅下面拿了书，打算跟黑蛟去找药材。
“咝咝……可以走了？”黑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走吧。”谢遵懿来到黑蛟身边，由它将自己送到背上。
“咝咝……”黑蛟驮着谢遵懿，慢慢地向丛林中游去。
“我们会遇到其它的魔兽吗？”谢遵懿自从知道这里还生活着别的魔兽之后，一直都想亲眼见识一下。
“咝咝……不会……”黑蛟说：“这里是我的领地，咝咝……它们不敢进来。”
“所以平时你觅食都需要去其他地方吗？”谢遵懿明白了。
“咝咝……”黑蛟默不吭声，继续前行。
在这一刻钟的时间里，由于光线太暗，谢遵懿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他有些懊悔自己没有带一个火把出来，正想让黑蛟回头，却隐约闻到了一股味道。
“等等……”谢遵懿喊道。
那味道初闻时有一点臭，走远了又觉得挺香的，像是当归。
他指着刚刚经过的某个角落，让黑蛟把他带到那里。
黑蛟回过头，靠近的时候，谢遵懿发现了正在发出奇异味道的花。
当归的花有些像伞形或球形，是许多散开的小花组成的，谢遵懿看到那一簇簇白色的小花，十分兴奋。
“快，放我下来。”谢遵懿急忙说道。
“咝咝……这东西在这里到处都是，有什么用处。”黑蛟有些不屑。
“你知道什么。”谢遵懿对黑蛟的说法也很是不屑：“它的根既可补血，又能活血，是极好的药材，看这棵花开得如此茂盛，想必已经生长了好久，我还舍不得挖出来呢。”
“咝咝……若真是好东西，有什么舍不得的。”黑蛟见状，就要甩尾去拔。
“等等。”谢遵懿连忙上前护住：“你不是说这里有很多么？带我去找一株小点的吧。”
谢遵懿最终还是舍不得。
“咝咝……真搞不懂你们人类在想些什么。”黑蛟转过头，往另一个方向爬去。
“植物也是有灵性的。”谢遵懿扶着旁边的植物，艰难地跟在后面，边走边道：“虽说植物活的时间越长，药效也越好，但若是三五年的药材就能治疗的症状，为何要浪费百年的药材呢，更何况植物能活百年已是不易，当归入药又是取其根部，若是被你连根拔起，岂不该怪我害了它的性命。”
“咝咝……”黑蛟突然甩过尾巴，将谢遵懿拦腰卷起，谢遵懿还以为它要将自己摔出去，却没想到它只是想把自己放到背上。
“我刚才这么说……你不怪我吧？”谢遵懿试探地问道。
“怪你什么……咝咝……从来人类为了入药，无论百年魔兽还是新生幼崽，都绝不放过，剥皮去骨……连血都榨得一滴不剩……如今你却为了一棵不会开口的植物向我求情……咝咝……你认为身为魔兽的我该怪你什么……咝咝……”黑蛟头也不回，继续向前爬去。
“你既有如此心性，为何龙神大人还要罚你……你究竟做了什么？”谢遵懿等不及想要知道。
“咝咝……看你如此心善……告诉你也无妨……咝……”黑蛟将谢遵懿带到一棵很小的当归前，伸出蛇尾灵活地扫打，将叶子打掉之后，又开始拍打地面，直至泥土拍松，它缠住当归剩余的老茎，将它拔了出来，递给了谢遵懿。
“一棵不够，还要一些。”谢遵懿这回倒不心疼了，因为黑蛟的伤口太大，确实需要多一些当归。
“刚才那一棵就够了，你还舍不得……咝咝……”黑蛟虽然嘴里抱怨，身体却很老实地驮着谢遵懿继续寻找起来。
“你的伤口血液凝固得不错，用不着那棵老当归，若是你血流不止，我必定以你为重。”谢遵懿实话实说。
“咝咝……”黑蛟不再说话，只是继续埋头寻找谢遵懿需要的药材。
“我是沼龙和水蟒的孩子……咝咝……”也许是太久没有人跟它说话，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同伴，黑蛟率先打破了沉默。
“沼龙是龙族，水蟒是……蛇族吗？”谢遵懿问道。
“咝咝……没错……”黑蛟接着说道：“龙族跟蛇族通婚并非稀罕的事情……咝……只是我的父亲是沼龙一族的皇子……”
“皇族不可与外族通婚……我以为只有人类是这样……”谢遵懿想起了李振威和李政龙。
“咝咝……我的母亲诞下了七个蛋……这本是极为正常的事情……但奇怪的事还是发生了……咝咝……除了我之外，其他的蛋里孵化出来的……全都是三足两角的沼龙……只有我……咝咝……只有我是一只脚都没有的，独角的黑蛟……”
“怎会如此……你母亲诞下的不该都是蛇么？”谢遵懿有些惊讶。
“只要是带有龙族血脉的孩子……生下来就该是龙……咝咝……而蛇族需要际遇……才能修炼出角……咝咝……有了角……若再有际遇……才能慢慢长出脚来……若是得到青龙的洗礼……咝咝……也是可能进化为龙的……”黑蛟说道：“开始我并不恨……毕竟我已是有角的蛟了……只要能长出脚来……再求父亲带我到青龙那里受洗……我就可以进化为龙……咝咝……可是没有想到的是……”
“发生什么了？”谢遵懿有些疑惑，因为黑蛟并没有脚，应该还没到接受洗礼的时候，那为何又会受到青龙的惩罚。
“我的兄弟们……咝咝……他们认为自己的血统高贵……为了得到祖父的认同……为了隐瞒自己的生母是蛇而非龙的事实……他们联起手来……杀害了我的母亲……”黑蛟恨恨地道：“弑母是多么大不敬的事情啊……只可惜我的母亲是蛇族……只因为她是蛇族……因此族长竟认为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咝咝……”
“物竞天择……蛇族一直被龙族欺压着吧……”谢遵懿知道这个道理，却不能接受仅仅因为种族不同，竟能连生母都敢残害的事实。
“若是当时我能找到途径告知青龙……如今身在这里的……就该是我的兄弟们了……咝咝……只可惜……她是那么地高高在上……当族长压下了这件事……我的兄弟们都得到了沼龙的认同之后……咝咝……我就成了一个异类……”黑蛟说：“蛇族虽惧怕我的父亲……却不愿接纳我……只因我的母亲已经不在了，便连我的容身之所都不再有……而龙族嘲笑我身上有蛇族的血脉……拒绝我进入它们的沼泽半步……咝咝……而我的父亲……他害怕沼龙龙皇的权威……拒绝承认有我这个儿子……只带走了我的兄弟……将我弃在了荒野森林……”
“已经有了六个孩子……那么少一个身体有异的……也并不心疼吧……”谢遵懿早就见惯了人间的残忍，许多孤儿之所以会被遗弃，无非是身体有疾，抑或性别不是父母或家中长辈所期待的，自己不也是遗失了一个姐姐么。
“咝咝……我一直在沼泽外等待时机，只是为了替母亲报仇……我不恨父亲的懦弱，但我恨兄弟的残忍……”黑蛟接着道：“我不知等了多少年……直到有一天，我的一个兄弟从沼泽里出来了……我找到机会……杀了它……它是多么弱小啊……养尊处优的生活使得它毫无防备……就那样轻易地被我杀死了……很快，我的其它兄弟们，为了给他报仇，也从沼泽里走了出来……第一次是两个……第二次是三个……”
“你就这样花了三次，将六个兄弟全都杀死了么？”谢遵懿惊道。
“不……咝咝……若是这般顺利……我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黑蛟又寻到了几株合适的当归，它一边拔着，一边说道：“第二次……虽然我受了点轻伤，但最终得手了……但也许是其他的兄弟们从血迹的味道中察觉到了是我，知道我受了伤，因此在很短的时间内一同出动……并找到了我……咝咝……”
“所以……你被他们抓住了……”谢遵懿知道了。
“对……我被抓住了……咝咝……但我也没让他们好过……它们三个一起攻击我……我当然受了重伤……但我专注地攻击它们其中一个……所以……最终在只剩下两个兄弟的时候……它们抓住了我。”黑蛟将当归递给谢遵懿，它顿了顿，接着说道：“或者应该说……我就剩下一个兄弟了……因为另一个……它受了重伤……却没有我这般好运……咝咝……药师都是人类……所以魔兽一旦受了重伤……得不到及时地救治……就会死去……”
“然后……你受到了青龙的审判……”谢遵懿看了看身旁的一捆当归，已经够了。
“咝咝……我第一次见到那么美的龙啊……我崇拜她……敬仰她……以为她会赦免我的罪……以为她身为母亲……会理解我的痛苦……然而她并没有如我想象般善良慈蔼……她拔去了我的角……将我圈禁在此……”也许是情绪已经宣泄够了，黑蛟这会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的波澜，像是死了心一般平淡。
“够了……”谢遵懿说：“当归够了，你的故事也听够了……”
他的心里有些难受，他是人类，不懂得龙族的规则，但他知道若是在人间，黑蛟无论动机如何，犯下的都是死罪，青龙的惩罚已经很轻了，他却不知该如何解释给它听。
“我们去找找看有没有其他药材吧。”谢遵懿叹了口气，说道：“虽然当归够了，但我还想找找看有没有别的什么。”
“咝咝……那便去吧。”黑蛟掉了头，带着谢遵懿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