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狗两人此前口中所说的宝地儿,其实指的是清源镇五里地外的一所废弃的大庄园,名为沈家庄。
要说这沈家在十几年前,可以称得上是整个清源镇方圆百里之内最大的豪门世家。
沈家第一代人自七十年前为躲避平魔之战所引起的战乱而逃到了清源镇,由贩卖药材起家,短短两辈便积累起了万贯家财,族内的人丁更是日渐兴旺。
并且沈家人行事低调,除了在镇外修建了这所巨大的庄园共其族人居住之外,虽没见其行过什么善举,但也从未听说过有族人借家势四处欺男霸女惹是生非。
然而正是这样一个正值鼎盛之期的望族,却不知惹上了什么仇家,在一夜之间竟被屠尽满门,全族上下无一生还。而且最奇怪的是,整个沈家庄内虽然被人翻了个底朝天,但是庄内的一切珠宝财物却无一丢失。那些屠杀沈家满门的人似乎是在寻找什么比黄金珠宝更要贵重的东西。
只不过前脚刚走了虎豹,后头又来了豺狼。
那些价值不菲的珠宝虽然入不了杀人者的法眼,但是在镇内平民的眼中,这却无疑是天上掉下了一块巨大的馅饼,香甜且诱人。
于是就在听闻沈家庄被灭门的第二天,庄内的财物便被人们或明或暗的抢劫一空。庄内只要是稍微值点钱的几乎全部被人搬走,搬不动的则就地推翻砸毁,只留下一地无人安葬的尸骸,被掩盖在漫天风雪之下。一生荣华富贵终难免化作一抔黄土。
也正因为如此,十几年过去了,心里有鬼的清源镇居民们在这十几年间,几乎没人敢再踏入过庄内一步,昔日灯火通明的豪家大院,如今变成了枯蒿遍地的废墟。
而在这心里有鬼的众人之中,就有这赵瞎子的一份儿。
此时正值深夜,一轮圆月当空。
如银的月光下,那些饱受风雨侵蚀以致漆迹斑驳的建筑虽仍旧是千檐百宇,造型华贵,但却依然难以再现昔日的富丽堂皇。
“喂!我说你用得着搞成这样吗?”翻墙进入庄内后,李二狗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手持木剑,全身上下缝满了拿草纸画的符咒的赵瞎子,讥讽道:“你这是来找东西换钱,还是给这庄子驱鬼的?”
“你懂什么!”赵瞎子瞪了李二狗一眼。
尽管十几年的时间,让他觉得已经逐渐磨去了内心的恐惧,因此来之前不觉得有什么。可当他踏入这个院子里的一瞬间,他还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经在走投无路之下发过的那次死人财。想到了自己也曾踩着那一具具眼神惊恐,死状凄惨的尸体,混入已经被贪欲吞噬掉理智的人群之中,像一只饥寒交迫的野狗,瞪大双眼,嗅着鼻子,搜寻着一切值钱的东西。
一阵凉风刮过,吹得他汗流浃背。可是却依旧嘴硬道:“我看今晚月明星稀,又有阴风西来,于是在来掐指一算,算得今晚必有妖物出现。老道现在这样是为一会的收妖做准备。”
“我看你是心里有鬼吧。”李二狗讥讽道。“就你那点破道行,也就忽悠忽悠那些没见识的娘们,要真碰上妖怪,你保准头也不回的拔腿就跑。”说完便没再搭理这家伙,自己捡了根树枝,一边挥打着及腰的野草开路,一边接着月光搜寻着地面。
他的心里可丝毫没有什么负担,因为十七年前他还在娘胎里呢。
“你!......”
赵瞎子刚要开口反驳,不料又是一阵怪风吹了过来,紧跟着不知打哪棵树上传来了几声阴里阴气的鸦鸣,闻声后惊得他连忙紧了紧衣襟,快步向前追去,同时嘴里朝前方压低嗓子喊道:
“你小子可别乱跑,我前些天儿听人说这庄园里可有一块地儿埋着这沈家的祖坟,这种地方一般可都邪性得很!咱可不能打扰着人家!”
这沈家庄园着实是够大。
两人像是对无头的苍蝇一样在这院子里转悠了大半个时辰,在此期间他们穿过了一间又一间门窗破败屋子,越过了一个又一个遍地狼藉的厅堂,但均是一无所获。
夜色渐浓,这天气忽然转阴,随着视线越来越阴暗,两人在一阵弯弯转转之后,居然在这庄园里迷失了方向。
“二狗子,咱刚才经过的地方是哪里来着?”
赵瞎子擦了擦院口的拱门上的灰尘,他个子高,稍一垫脚便能看清拱门上刻的字:
“栖凤园”
他不禁嘴角一翘,笑道“看这样咱这是进了人家原本女眷们待得地方了。”
“怎么着?你还想看看有没有大姑娘在洗澡?”
李二狗伸直了脖子朝一件屋子里望了望,里头别说有大姑娘洗澡了,连个澡盆子都没有。
“这倒是不是。”赵瞎子咧了咧嘴,笑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咱前一个经过的地儿叫腾凰阁,这一凤一凰离得这么近,就怕平日里这凤也舍不得栖,凰也舍不得腾,恩恩爱爱岂不美哉?”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李二狗闻言白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走去。“咱可没时间在这儿想这些风花雪月不着调儿的事了,今晚我们可毛都没搞到,到时候喝着西北风逃命,岂不快哉?”
“男女之间的事儿,怎么能叫不着调呢?”赵瞎子又快步追了过去,一把揽过李二狗的肩膀,道“等以后咱有了钱,给你娶上个如花似玉的漂亮媳妇,你小子就知道这男女之事怎能一个妙字可言?”
“又不是没见过,小时候你不经常带着我爬墙头,偷看镇南边儿的张寡妇和王屠夫俩的破事吗?我看的还少?也就那么回事。”
“那完事后,你还怎么拽都拽不走?”赵瞎子眼角带笑地看着李二狗脸腾地一下变红,又笑道“再说了,张寡妇那事儿能一样吗?不一样。这别人的事儿和自己的事儿也不一样,男女之间的事只能是相处在其中才能体会。就跟你爹娘当时一样,谁也看不明白,谁也理解不了,就只有他们俩自个儿清楚。”
说到这儿,他又是一叹,接着道“要我说,要是真能等到你娶倒个如花似玉的漂亮媳妇那天,我也算是能和你那死鬼父亲交代了,到时候在阴曹地府和他见了面后,少不了要赖他几个月的酒。”
突然,他似乎又觉得几个月的酒钱有点不够,太亏,于是又改口道:
“几个月不行,得几年,十几年,反正人死了时间多的是!”
李二狗没理他,自顾自地走在前头,末了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别做梦了,待会儿天亮了让钱四爷逮住,就算给咱俩一人一个白嫩嫩的大姑娘也没那命去享受了..............“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此时天色正在逐渐的变亮,空气也越来越冷,赵瞎子还好点儿,毕竟身上披着个长长的道袍,但身上只穿了一个淡麻色薄衫的李二狗可就开始感到有些冷了,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因为一直左拐右拐,两人此刻已经不知道身在何处了。又因为一无所获,心有不甘,于是干脆就顺着一个方向走到底。谁知这庄园好像跟没了边似得,越走越荒凉,建筑越少,最后居然来到了一片空地处。
这空地极为开阔,皆被一片荒草所覆盖,放眼望去,与方才连绵不绝的建筑群相比,两人视野中仅有的建筑物,竟然就只有前方一个不大不小的祠堂。
“这儿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坟地吧。”李二狗被一阵刮过来的冷风一吹,又打了个喷嚏。他抬头看了看头顶正前方写着”沈氏祠堂“的牌匾,扭过头去朝赵瞎子问道。
“说不准。”赵瞎子紧了紧衣服,道:“要不咱回去吧?或者换个地儿,这地方我总觉得邪性,在说个破祠堂估计也没什么值钱玩意。”
李二狗瞥了他一眼,道“怎么着?你这穿着一身道士行头,身上又贴满了自己画的符,难不成还会怕鬼?”
“怕,怎么不怕?我赵建业这辈子什么都怕,尤其怕鬼!”赵瞎子脸不红心不跳地回道,他现在觉得自己这个冒牌的道士怕鬼很正常。
“你怕别人也怕,咱北玄国信奉道教,对于祖宗祠堂一般人是万万不敢叨扰的,所以说不准这里头的东西还没被人怎么动过,咱俩进去拿个沾金带银的东西出来买了救急,以后混出名堂了再回来还给他们,顺便给他们上几炷香,道个歉,应该也没什么。”
“你这么做难道就不怕败了阴德吗?”
“那也是死后的事了,再说了咱平时这种事干的还少吗?”说罢,李二狗便大步一迈,向前走去。
“哎.........”待赵瞎子张了张口,刚要说些啥,岂料李二狗步子迈的极大,三两步间竟然就来到了祠堂的门口。无奈之下,赵瞎子只好也跟了过去。
李二狗站在木门前伸手推了推,却发现木门并未像之前他们经过的屋子一样,门一推就被推开。
他连忙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原来这木门上的一把黑色的大铁锁竟然还安然无恙,只不过因为这天色较暗,且锁的颜色和祠堂的黑木门一样,被风雨侵蚀的铁锈和木屑混杂,看起来居然像是跟木门长在了一起,十分不引人注意。
“看样子这里这十几年间还真没有人来过。”李二狗心里暗自忖了一句。
想想也是,若不是自己两人走投无路,又有谁会跑到别人家祖祠里头做这种有损阴德的事?李二狗说是不怕,其实手心在推门的时候早就湿透了,黏糊糊的沾了一把的灰尘。
从怀里掏出一根铁丝准备开锁,却发现这铁锁北风吹雨淋了无数个年头,其实早就被腐蚀的无比脆弱,因此李二狗仅仅是用力一扯,便将铁锁给拉了开,然后随手向后扔到了台阶下面。
推开门,晚风夹杂着灰尘迎面扑来,一股腐旧的气息充斥着李二狗的鼻孔。
他挥了挥衣袖,扫落了几张蛛网,然后捂着口鼻,走了进去。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妖魔鬼怪,勿近吾身...........”
在他身后的赵瞎子嘟囔着唱几句不知道打哪看来的驱魔话语,随后朝祠堂门口行了行礼,边唱挥舞着手中的木剑也跟随李二狗走进了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