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夜城一如既往的如名字般安静,光秃秃的树枝在夜里张牙舞爪,风一吹,连带着街上还未腐朽的树叶沙沙作响。黑夜中,城里一家铺着灰白色瓦片的屋顶上,三个身着夜行衣的人蹑足而行,生怕瓦片震动的声音盖过风声。
走到房屋边缘时,为首的黑衣人又戴上了一层面罩,原本还看得清五官轮廓的脸现在只看得到眼白。他向下望去,随后朝后面的两个人点了点头,率先跳了下去。
三人所在的房屋并不大,跳下去后,可以看到门上挂着的牌匾写着“祠堂”二字,笔法奇异,苍劲有力却带柔涩,并不属于已有的任何字体。
正当三人将门推开,门发出被推动的咿呀响声时,屋里突然闪起了烛光。只见一年轻男子手里持着刚燃着的香,与三人八目相对,甚是尴尬。
还未等年轻男子反应过来,三个从头到尾乌漆墨黑的黑衣人在一阵短暂的眼白交流后一拥而上。为首的人身形高大,一把就将年轻人按在了地上,另外两个人分别捂住了他的嘴和心脏的位置。
年轻人直接昏死了过去,只见三个人黑衣人老练地在他身上动手动脚。未过多久,再见年轻人时,已是四肢尽与身躯分离,但胸膛仍有微微的起伏。断肢处并未见血腥,像是断后又长出了新的皮肉,完整地连接在一起。
三名黑衣人在完成这一切后,轻车熟路地深入祠堂,并未理会还有气息的年轻人,似乎很确定他用不上多久便会断气。
约莫半个时辰后,三人各持着一行囊再度出现在祠堂门口时,发现年轻人竟不翼而飞,可四处断肢仍然零落地散在地上。三人既惊又恐,顾不上瓦片会发出声响,慌张地爬上屋顶,飞也似的逃走了。
次年,夜城的一家药堂内。
“钰儿,这药堂的日子过得可还好?”
“李叔,可多亏了您!我这天天都没什么人来,简直无聊得要死,脸上还糊着一层皮,都快闷死了!”
被称作李叔的中年人不好意思的轻咳了一下:“唉,这还不是张家的公子,走了近一年,至今也未传来半点消息。夜城不太平了,你也是知道的。你爹也是经常惦念着你,你看,这不又叫我来看看你过得怎样了。”
颜钰半撅着嘴,很不满意:“他想我了都不亲自来看我!夜城太平不太平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被他关到这里一年了,他就只来过两次!”
李叔脸上略带着尴尬,干笑道:“你爹也是有苦衷的……”
“好啦好啦,您别跟我解释啦,还不是天天家里私底下的那些麻烦事。”
颜钰很是不买账,但是也毫无办法。她自一年前被安排到自家的这处药堂,就被她父亲严令不得外出,说是夜城出了事情,外面不安全。
她虽不知情,但未婚夫张不语,亦是张家的少主,早就被家中派去出城探查,至今未归。李叔怕她经营劳累,想了许多法子,以致现在每日也就三两人来药堂抓药,日子过得清闲得很。
焦急无用,颜钰倒是很会安慰自己。一身盗面手艺,若是闲置不用岂非浪费。于是她将前来抓药人的脸全都拟了个遍,连门口路过的行人也不放过。一年下来,药库里除了药材,还摆放着数百张形色各异的面具。
李叔看着颜钰,干笑慢慢转而成为苦笑,脸上愈加显得不自然,将右手探进左手的袖口中,拿出了半块玉珏:“其实这次来,是你爹让我把这个给你,说如果哪天有人拿着另一半来找你,你就随他前去。”
颜钰接过玉玦,出于习惯仔细地观察了一番。上面刻画着个人,甚是精细,但只有半个身躯,连着头部和一条手臂。
李叔见她点头,于是站起身来:“你爹那还有事需要我帮忙,我就先回去了,天冷了,记得多添些衣物。”
“知道啦,李叔,您也注意身体。”
直到将门合上时,李叔仍在不停叮嘱,要颜钰注意身体,快入秋了,莫要着凉。
颜钰早已习惯了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对李叔亦是一直十分尊敬。
颜灵的夫人自生下这个女儿后,一直都想给颜家添男孩,可肚子就是不争气。颜灵虽着急但也无奈,折腾了几年也无果,家中又杂事繁多,只好作罢。他见颜钰整日与张家的小公子张不语嬉闹玩耍,关系好得不得了,于是便和夫人商量,待女儿日后长大了,不如让她与张家结亲,同为盗家,若是生了多个孩子,要过来一个男孩承着颜姓,倒也不算断了香火,只怕颜家的手艺绝了后。
好在颜钰争气,自幼就在盗面上有着不俗的天赋,观察事物极致入微,手亦是巧得可以一手操控三枚绣针。
还记得幼时初学时,颜钰极不乐意,大义凛然地说:“盗窃有违章法,爹,你怎么可以教我偷东西!”
颜灵无奈笑着解释:“我们的盗可不是偷,非人授意即为盗,我们不过是借来用用罢了,不会害别人的。”
几经解释,颜钰才安心地学起了盗面。豆蔻年岁时,颜家中人除了颜灵,再无他人的手艺能出其右。
李叔,大名李然,是颜灵的生死至交,曾救颜灵于危难。家里在他十几岁时遭了瘟疫,整村的人皆未能逃过一劫,只有他一人当时不在家中,侥幸活了下来。
在一次意外的大火中救了颜灵后,李然无处可归,后来就留在了颜家做管家。至今已知天命之年,膝下无子,一直未娶。近二十年来,他看着颜钰从襁褓之中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对她甚是宠溺,视如己出。这一年来更是隔三差五便来药堂嘘寒问暖,比她爹还要勤快。
出了药堂,走在街上,李然心事很重的样子自言自语:“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坚持多久。”
屋里,颜钰微微叹了口气,但自觉叹气无用,日子还要继续,于是收起玉玦,打开药堂大门,又安稳地做起了生意。
一日过去,药堂照旧只来了两人,抓了些普通的草药。傍晚,佣人将做好的饭菜送了过来。颜钰感觉并无饿意,便让他回去了。
夜半闺中,颜钰将脸上的面具小心翼翼地摘下,置于清水中,而后洗漱,解衣欲睡。她从不敢隔夜带着面具,因为小时候父亲在教她手艺时曾告诫她,即使再逼真的面具,若是戴得久了,也不好摘下来了。
面具飘在水中,像是肉色的豆皮,若非从颜钰脸上摘下,恐怕没有人会知道它的作用。
…
第二天,夜城的阳光还如平时那般不让人睡个懒觉。大早上就被阳光洒了一脸的颜钰将水中的面具捞起,扯着四角,将上面两个角粘在左右太阳穴处,下面的两个角顶住下颚。待面具中的水分干了,新脸也就完美的替代了原脸。
整理完一切后,颜钰推开药堂的大门,阳光恰好射进来,眼睛被晃得睁不开。
“夜城,怎么从来不下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