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之节,空气肃冷,寒气将至,此时正得阳光俯照,宓安城内的市井小贩少了些许倦意,行商过客也多了几分精神,无论是妇孺白发还是官人千金也都争在街上寻觅惬意。
街尾的小酒铺外坐着几个汉子,被周围的买卖声遮着,不太起眼。有趣的是几个年轻姑娘前后从这道上路过,周围买卖声也跟着渐渐变大了。
旁边巷口上,待着两个妇人,并没注意周围这些变化。她们一个耳带玉珠,脸上皮肤微微成皱,跌着身子坐在小木凳上,一个手带金镯,扶着姊妹陪立在旁,两人一同围着面前一位老者。
这位老者额有深纹横过四条,下巴尖削,胡子干枯的不能垂落,鬓角额头的发髻稍微整洁,往后却也跟胡子一样,皮肤暗沉,看他说话之余,发现牙齿也不成行列了。而在他身边却竖着一个白幡,上面书曰“宓安第一神算”。
“我在娘家姓李,随夫家姓陈……女儿十月初九子时三刻。”坐在椅子上的妇人念叨。
听完之后老者便拿出一本破旧的历书,一边查录出命主生时所对应的生辰八字一边跟陈夫人闲聊起来。
“女儿远嫁啊?”老者自言自语道。
“对啊!老先生这么快就算出来了呀!”陈夫人惊讶道。
老先生不去答话了,因为来问事情的脉络已经清晰了。
闲聊之际,陈夫人也就把女儿远嫁他乡,前年还生了孩子的事情也一并讲了。久未能见,难免心忧,所以前来问命。
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老者只道自己已经听明来意,渐渐胸有成竹,可却未察觉到,周围还别有他者也作有心倾听,一个心声暗道:“原来是江派”。
算命行当里按作业方式来分有二,一为江派,一为书派。前者不是真的算命,而是通过一些“技巧”,让命主自己透漏一些信息后,为命主进行“测算”;后者则是用真正的命学理论去推演人一生的大致情况,是真正算命。这两派向来互相不待见,但行内鱼龙混杂,很多时候难辨真伪。
老者看来者穿戴有价,家境不差,来问女儿之事,自然是关心其姻缘,估计年龄出嫁了,如果能常常见面,有什么事就直接商量了,想是不在身边,推测下来应该有七成把握,所以老者感叹一句“女儿远嫁啊”,主要只是试探,而且这句话,就算对方不回话或者说不对,他依然可以有话结尾,无论如何最后他都会得到自己需要的消息。
不过当时的情况很显然,老者已经估中了,所以就直接开始下一步了。
“陈夫人,我看你女儿应当嫁入富家,生了孩子以后,更要得宠,往后日子越发丰隆,多金多银,就不要再多担心啦。”老者笑脸盈盈的解释。
“先生说的对,女儿确实嫁入富家,如真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只不过”,陈夫人隐隐还有疑虑,老者见了,微微一抬手,示意其有话直说,于是她又补充:“我想问下先生,您能否看看女儿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这位夫人也是有心试探老先生的水平如何,只见老先生犹疑了一下,不去看她,而是拿着笔在写着女子八字的纸上立着,然后仿佛在问自己一样答道:“应该是男孩吧?”
“您再仔细算算。”陈夫人也是一下不知如何往下说了,说话时头还微微向后靠过去了。
“按天干算应该为男,按地支算又应该为女,因为地支子藏干癸为阴,嗯,应该是女儿才对。”老者算是扯了一堆寻常人听不懂的话,总算让周围人都松了口气,陈夫人也点了点头。
听着这里终于有个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生男生女之事,明明已经算错了,可陈夫人却似乎不愿意相信,反而好意提醒老者“再仔细算算”,看来她只是想了却心事罢了。
不过发笑之人素来听力非常,蹲在离算命摊子尚有二十步处,所以并未有人察觉。先前一直在暗暗偷听且心里有话者也正是此人。他十六七岁的样貌,身形清瘦,穿着粗布棉袄,眉毛清淡,眼睛明亮,不过眼珠带有一些血丝,嘴唇乌干,像是有股灰蒙蒙的气息围绕,看上去似乎是受了久饿一般。
“人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想他们这算是当局者清吧!”少年心道。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有个大汉声音,粗声粗气的喊着:“我还以为真的是什么神算呢!果然是江湖骗子!”
少年先前只是偷听,这下子感到动静不对,于是转头望向算命摊子那,只见两个汉子身子横摆在老者面前,陈夫人姊妹也靠边站了些,跟着周围慢慢的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那两个汉子一个身形健硕,右手反握着一把钝拙的大刀,额头扁平而窄,腮边皮薄且阔,眼睛不大,眼角带勾;另一个则身形稍矮,眼成三角,鬓角无毛,鼻骨凸起,裤腿有点凸起,似乎带了匕首。他们穿的衣服不太一样,但应该是一路人,因为他们的手背上都分别有一个虎头纹身和一个龙头纹身。
见自家兄弟已经出手,矮身汉子也不闲着,走到老头身前笑道:“大哥,我就说这些都是臭把戏,其实吧,你说的那些我也能算,不过你有没有算到自己,今天运势不太顺啊!”
“这位夫人,你就快走吧,这是个骗子,可千万别被他骗了钱!”持刀大汉粗声粗气的指着老者。
“看来,还有旁观者迷的”,少年念叨着便起身离去,心里还老想着出门时娘亲对他说的话:“小知啊,出门在外,安全要紧,保重自己就好,可千万别多管闲事……”
陈夫人眼见这两个汉子像凶人一样如此对待老者,觉得实有不当,于是想从旁帮衬几句:“两位壮士怕是有所误会了吧,其实老先生算的也不差。”
“我看他明明算错了孩子性别,夫人虽然大度,但可千万不要被他那一脸无辜庸像所蒙蔽。”矮身汉子眼神斜看着陈夫人,眼神轻蔑,看来心中似有不满。
持刀汉子听了陈夫人还帮老者说话,气不打一处来,喊道:“我就看不得这种江湖术士,骗了人,还装可怜。”说完刀尖向地上一砸,一声轻响,众人看去,那地面却未有什么痕迹。
老者见此,心里哭笑不得,嘴角似要上扬向两汉子安慰起来:“二位是龙虎帮的英雄吧,龙虎帮威名远播,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不过还请您有话好好说,老夫一把老骨头,可受不起刀枪了。”
持刀汉子听老者道出自己来路,不由得眼神一亮,于是直言道:“你这老头眼光倒也不差,也知道咱们龙虎帮的威名,既要好说,那就好说吧。”
老者看还有商量,于是连忙答道:“愿闻其详。”
“我看你,既然算错了,以后就不要再出来算命了,省的害人害己。”持刀汉子这话听着好似有理,不过这老者听了却面露难色,想来他本就只是讨个生活,混口饭吃,若然听这两个无知莽汉的话,那他不是得喝西北风了吗?
“我看着老先生,也确实没算错,但他可能是看错了。”说话之人正是那位少年。
众人一听,又有人来凑热闹,于是都把目光投向少年,陈夫人见此,连忙阻拦:“小兄弟,可千万别乱说,这没你的事。”
那矮身汉子听到人群中跑来个出头的,一瞧,只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鼻子一哼:“看样子,你也会算啊!是同伙吗?”
少年面露惊讶,连连摆手:“误会了,误会了,不过我确实会算。”说完,走到老者面前,拿起那张写了生辰八字的纸,只是做了一顾,便转头对陈夫人言道:“夫人,看这个八字,我看你之前还有事情没讲清吧!”
陈夫人听了,半信半疑,忽然想到,这少年可能只是来跟自己演一场戏,好给老先生解围,于是答道:“小兄弟,你尽可直言,我定当如实相告。”
少年看陈夫人的言语别有意味,知道她是想到另一边去了,但此时也不能多作解释,接着自己的话说:“您先前曾说,女儿之前生了个孩子,是个女儿,但是您没说她今年又怀了一个,我看你这次来找这位老先生,其实主要是为了这件事情。”
陈夫人大惊连忙点头,双手还不自觉的捏紧:“对,你说的没错,确实如此。”陪在陈夫人身边一直不讲话的那位夫人也笑了:“看来他真会算呐!”
周围的人看陈夫人表情也不觉她在说谎,少年看情形有所缓和于是接着说:“我看之前老先生恐怕只是记错了流年,所以才会失误,若论技术,他原本应当不在我之下。”
老者听着喜笑颜开,也不作答只是跟着点头,陈夫人也不再去想周围的事情了,倒是一门心思关心起少年所提之事,于是继续问:“小兄弟,那你算出来什么结果没?”
这头刚说完,少年便给陈夫人递上了先前那张写了她女儿生辰八字的纸,上面只多了一个字“男”,陈夫人看了眉头舒展,笑着将其收好,然后放下一些银子,道谢后便同自己姊妹离去了。
其实事情很简单,陈夫人女儿远嫁富家,先生了个女儿,现在又怀了个,想知道这个是男还是女。这也颇为无奈,不管什么年代,总有些人跳不出“母凭子贵”的圈子。
持刀汉子看着有点懵,回过神来,眼珠左右摇摆,心里游移不定,便问少年:“我还是不信,怎么算的,你给我算算看?”
“行,我就和这位老先生一起给你算。”,说着少年扶了一把老者:“老先生,您请先吧!”
老者见少年帮自己,也没去想什么礼仪规矩,听了他的话,清了清嗓子,对那持刀汉子要了他的出生时间,接着仔细打量了对方的面容,上面有一些暗斑,心里肯定了一番道:“我看你,生在穷人家,父母无靠,早出家门,给人当过学徒,然是学无所成,偏好武功,后来偶遇机会,才加入了龙虎帮。”
少年听完,心中感叹,这老先生江派技巧果然纯属,口中所言无一不是眼力看来,尤其那脸上的暗斑,像是被油烫的,已经暗沉难以消掉,推其年岁,应当是做过别的差事所留,看他飞扬跋扈,粗中无细,想是刚入帮不久,应该不会与此相关,所以断言他先做过学徒,再入了帮会。至于父母无靠,则不在话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