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者口若悬河,居然扮起命理师来。
龙一笑说道:“我们人间讲究人道主义。别说我对元首之位从未企及,即使我当上元首,修改宪法也得遵从主流民意。我们尚国的楚北桥主席英明豁达深得民心。我的职责就是做好本职工作,我要为我的国家和人民打工,不要把我看成政治承包商。我天生就是一个独裁主义的坚决反对者,一个民主制度的拥趸。我认为,缺乏权利制约的民主,都是统治者自身的民主。”
这一扯,龙一笑也有些扯远了。恰似此地无银三百两,自己想当国家元首似的,话间掺杂指点江山的激情。鳍背老者听罢,不仅毫无嘲笑之意,反是大为赞赏,说道:“很好,不独裁。人间有人道,冥界亦有义气侠情啊。好吧,不跟你谈条件了,那样显得我太市侩。”
正说间,鳍背老者瞥见龙一笑T恤衫下露出一节草绳。再一看,是节肠草。忙说:“这草有毒,赶快解下来,你这孩子真傻。”继而问其缘故。
龙一笑解下节肠草绳,将欲壑赠送腰带之事讲给鳍背老者。鳍背老者听后,觉得龙一笑十分善良,说道:“你稍等片刻,我去取件东西,马上就回来。”
鳍背老者快步走向不远处一栋竹楼。不久,取来一个五寸见方的木制匣子,边走边吹匣上灰尘,仿佛有些年头。
木匣里珍藏一条金色腰带。这条腰带很有渊源,它乃金犀牛皮制成,堪称稀世珍宝。在阳世,有一座山叫万岁山,万岁山虚无缥缈,又离太阳最远,因而阴司贵胄常常跨界过去偷猎。
当初,黑白无常到万岁山猎得一头金犀牛,闻听犀背头层皮制作腰带为上上品,便先取其制成一条金腰带,又取一块犀角做成腰带头,孝敬阎君。黑白无常取犀牛屁股上皮子各做一条腰带留给己用。本来文武判官也想伸手讨要,不料万岁山主人姜成眠朋高路广,很快查出此事。
怒气冲冲。姜成眠尚未成神,不能飞天,就拜托好友时光老人递送状纸,将黑白无常告到弥罗宫凌霄宝殿玉帝那里。这金犀本是姜成眠坐骑,想想看,被鬼盗去又做腰带,又要烹肉,姜成眠如何肯罢休?
玉帝查明事实,恼怒黑白无常不守三界戒律,令其将死金犀和腰带归还万岁山不说,还罚他俩各受五百桃杖。只有阎君那条金犀腰带,阎君装作未曾有过,玉帝卖个情面也没多问。
姜成眠不依不饶,又修书一封与玉帝理论,终未抓住把柄。后又委托冥界圣贤,他的仁伯吹灯大师捎话给阎君讨还,也是没有结果。
“得此金犀腰带,阎君如获至宝地勒了一段时间,但总觉得阳气暗浮冲乱脉搏,后来又老闹肚子,就不爱使用了。再后来,索性送给了我。可我也不想拉稀啊,御赐的礼物又不能待薄,就把它装在匣子里一直供着。今天可巧遇到你这个阳世贵客,你舍得将你身上最值钱的东西送给我的同胞,我也不能寒碜悭吝啊。礼尚往来,阴阳对等,这腰带看来非你莫属。”
鳍背老者娓娓道来,抬袖轻轻搌净匣上灰尘,毕恭毕敬地将木匣打开。果然是件稀世珍品:鲜亮的金色里带着精神,精神里透出阳刚,阳刚里飘过一股仙风,仙风的尾部又有几缕冷峻的杀气。再看那羊脂玉色的犀角制成的腰带头,庄重,大度,滋润,深沉,金玉合鸣,真若唱响一段偶然传奇。
龙一笑接过鳍背老者递来的金犀腰带,穿于带扣,勒于腰间。很快,他就感觉到丹田暖意融融,这就是阎君所说的浮游的阳气。
阳气自腰带内部沁出,丝丝缕缕,顺着龙一笑的丹田穴递入腹腔,继而通向奇经八脉。这时,龙一笑一下子想到了蛇祖送给他的金领带龙灵。金腰带,金领带,富贵缠绕,如天子贵。莫不是上苍真要委我以大任?正走神间,忽听鳍背老者问道:“这回,你该相信我和阎君的关系不一般了吧?”
龙一笑回过神来,见鳍背老者满脸得意,不忍扫兴,连连点头。“我相信你,老人家,哪怕你不拿出这件稀罕物,我也相信,你贶赠如此贵重的礼物,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才好。”
鳍背老者心境非常爽朗,说道:“嗐,可别见外了,既然你是若红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理应竭尽全力。走吧,我带你去求阎君。”说完,引龙一笑出了篱笆小路。行不甚远,来到一座冲天式牌楼前边。这是座石牌楼,立柱梁枋俱都取自他山鸡血原石,立柱四根,色状为条血,梁枋色状为浮云血。
梁枋上有明楼次楼夹楼边楼加起来共九座,即九楼三间四柱,悬山式筒瓦屋顶。黼黻纹瓦脸,骤显岁月沧桑;朝笏式座头,昭示君臣礼仪。明楼挑檐下的花板上,嵌砌136块琉璃砖,纯白打底,上有万、条、饼等文字图形,发财护于中间,只是少了春、夏、秋、冬、梅、兰、竹、菊八张花牌,刚好一副完整的清一色麻将。
再往下看,坊额处有阎君御赐牌楼名:鬼混中心。
以明楼中轴为准,左侧梁枋、撑拱、雀替、石柱上,水磨浅雕着茶具、花瓶、笔砚、琴瑟、花草等图案,右侧浅雕骰盅、拨杆、酒盏、犬马、美女等。中间两根立柱上,镌刻一副楹联,细读起来,像是对这些图案安排的合理诠释。
上联是:
皮笑肉不笑,半天是鬼半天是人,半阴半阳,跨阴阳两界极是扯蛋。
下联是:
口服心不服,时而道白时而道黑,时左时右,谄左右双方绝不要脸。
单单看那些价值连城而又似是冤屈溢流的鸡血原石,龙一笑确实热血沸腾,俨然打了鸡血,但再看这些鬼斧神工的疯狂设想,仔细琢磨,顿觉狗血喷头。龙一笑还觉不可思议,那老者说道:“这鬼混中心其实是阴司度假胜地,来此消费的不是贵胄达官便是大亨巨贾,投其所好,配备服务必须周全。离此五里开外,有个赌城,要不要我带你去试试手气?”
龙一笑摇头,推说赶路要紧。牌楼旁边停驻一辆豪华轿车。这鬼车由黄金打造而成,除了方向盘取自东江乌木,木质内饰一概终南山檀香,还有白虎皮坐垫,黑凤绒靠背,水晶挡风屏窗,另有一只体态丰腴的大眼鬼鹦鹉坐在副驾驶位置陪聊。
车子前身装着一个金柜,里边是一个特制调速器。调速器前头伸出几根缰绳。再往前边蹲着四个灰鼱魈,双肩捆缚着缰绳。这些鼱魈,怒山上到处都是,老鼠脸,人的躯干,比跳蚤还能跳跃的长腿。很难相信这么华贵的车子竟不配备引擎,而要由这些怪物牵引。鳍背老者告诉龙一笑这些怪物名叫鼱魈。
龙一笑说:“这些孬种,我在恶山见过。鬼不像鬼,人不像人,确也可怜,不过,想到他们前世造的孽障,真让人咬牙切齿。”
“是啊,这些丑类该此报应。丑次郎去哪了,该不会又吃大便去了吧?你这贱奴快过来干活,不然,休怪我过会儿多放几只跳蚤在你身上!”鳍背老者高声叫唤。这时,一个鼱魈气喘吁吁蹦跳而来,手里攥着一把粪粒,嘴里也有,边跑边津津有味地咀嚼,见到鳍背老者,傻傻赔笑,生怕鳍背老者惩罚。
“这个丑次郎前世是那个细菌部队的队长,死后落到我手里,这不,整日给我拉车,我还封他个领队当当,每次必须跑在任务最前边,干最重的活。”鳍背老者介绍道。龙一笑这才知道鬼车之所以不装引擎,是专门为了惩艾这些鼱魈。
鳍背老者转而提醒丑次郎,“路可要走好喽,我这位客人天生矫情,路上务必舒坦,他若晕车打你,我可不管。”丑次郎一听,唯唯诺诺。这五个鼱魈,每个鼱魈屁股周围都绑着帆布带后鞧,如驾辕的牲口上了车套,经纬编制,性感奔放。
丑次郎扭身将缰襻扣于后鞧,然后指挥余众做好准备。鳍背老者手拿一个装着跳蚤的瓶子走过去,拧开瓶盖,在每个鼱魈身上各撒十几只跳蚤,然后打开乌木车门,支走鬼鹦鹉,拉龙一笑登上鬼车坐在副驾。
这五个鼱魈一经跳蚤叮咬,齐力蹦跳,缰绳绷紧,离开鬼混中心,驶向大道,速度飞快,看上去非常另类。
那鬼车虽是使用劳力,时速却远超机械,不一会儿,龙一笑就看见一座城池。原来这里便是阎君行宫所在地冥都。龙一笑想不到两点:一点,冥都离人间并不太遥远,若按常人速度,步行也不过几天的路程;另一点,冥都不在十八层地狱而在地上。直到听了鳍背老者介绍,他才知道阎君为了更好监视人间那些作恶多端的歹徒,特意迁都于此。
这鬼地方既不见日月星辰,又不见沙漏钟表,等到看见城门谯楼上悬挂着两个大红灯笼,才想必已经入夜。进了城门,只见不计其数的鬼火四处窜跳,比阳间上元节闹花灯更加热闹。大街上熙熙攘攘全是鬼民。这些鬼民可谓千奇百怪,绿眉红眼巨舌无鼻半个脑袋,什么样的都有,或狰狞或诡异或凄凉惨怛沿街乞讨,或卖唱或卖身或卖萌蹬天而行。
车上不备引擎,偏偏采用原始牵引。这些恶贯满盈之徒卖力拉车,俨然就是自取其辱。果然,见到这些鼱魈,鬼民们群愤激昂。咸鸡蛋、老油条、白菜帮子、大蒜头、烂苹果,馊西瓜等等,纷纷砸向鼱魈。转瞬之间,豪华的鬼车惨不忍睹。
“这些老百姓,有不少生前深受细菌战伤害,就是跑过来青头紫脸暴打他们一顿也不为过,只可惜每次我都得掏洗车钱。”鳍背老者摇头说道,继而指了指跟前一排机动按钮,“这几个按钮是发鞭器,每个鼱魈各由一根鞭子管制,你按下这个按钮试试,警告丑次郎,别让他躲闪走偏,大伙想出气,就让他们出个够。”
龙一笑觉得有趣,又想教训鼱魈一下,轻轻一按,鞭子果然自动甩将出去,狠狠抽打到丑次郎后背上。“贱畜,不许躲!早知现在猪狗不如,当初何必那么泯灭人性。”龙一笑厉声呵斥,声音自扬声器传出水晶孔。那丑次郎吃了一鞭,又听到讦责,果然不敢躲闪。
不一会儿,鬼车到达冥宫。为避口舌,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下车后,鳍背老者并没带龙一笑从端门进去,而是绕进一条青石铺路的幽深的巷子,行十余里地,到达镌刻饕餮纹的后门。鳍背老者上前轻轻叩击门环。不一会儿,门慢慢开一条缝隙。丁卒从门缝见是鳍背老者,二话没说,悄悄放他们二人进去。
进了后院,路过剥衣亭,行经孽镜台,绕开几垛挂尸影壁墙、几个腌尸琉璃缸,跨过一口滚烫的油锅、一柄立刃狗头铡,又绕行后宫回廊,不一会儿,抬头就看见了阎罗殿。
“别害怕,有我在呢。他们虽然长相诡异,但多是温良友善之辈,不会欺吓于你。你也别胡乱说话,省的引发事端。”鳍背老者好像对这里特别熟悉,从阎罗殿旁边的廊庑通道斜穿过来,拐入文经门,一路小声叮嘱。龙一笑颔首。“还有,你那条腰带千万别让阎君看见。”鳍背老者补充一句。龙一笑想想也对,就下意识地将T恤衫襟摆往下拉了拉。
二者悄悄进了阎罗殿。一进来,龙一笑觉得比外边亮堂多了,并不像传闻中那么阴森幽冥,这是因为殿内的油灯用的是人皮炼的油。那些人皮,全部取自生前厚颜无耻之徒。所谓无黑不显白,取厚黑之辈脸皮炼油点天灯,燃烧起来特别光亮。
无常曲解了人类民谚,却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现象,好比人类发明了氙灯。那个背龙一笑过欲壑的渡魑,只因生前在人间又变人妖又卖身,脸皮也被阎君下令剥掉炼油点灯了。
“操你大爷!哪个下油锅滚千刀的告老娘御状,说老娘徇私舞弊偷养好几个小白脸囚犯?是不是你,文判官,不会真是你吧?真特么的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只听有女鬼正在破口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