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北桥忧心忡忡,被国运民生煎熬得一筹莫展,那真是度日如年。这一天,远隔重洋的未国,抛开蜜蜂灭绝的末世讣告的阵痛,却有一件大喜事发生,那便是由步南山总统牵头的代号121课题获得了重大突破。
这个代号121的课题乃是欲床疯专属立项攻关工程,多年呕心沥血,谦代言博士终于培育出一种能够有效杀死欲床疯病毒的细菌,他将这种神秘的细菌命名为“维纳斯苏醒”。
步南山第一时间接到谦代言电话,本是天大的幸事,然而从他那里既不见喜,也不闻惊,像是约定俗成的淡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好了,我知道了,电话里讲不清楚。这样吧,过一会儿,你来我办公室面谈,我现在安排人去研究所接你。”
步南山深怕通话被人窃听,三言两语,便编造个笼嘴,给谦代言罩上,紧接着揿响办公桌上的传呼器。
很快,秘书处处长舌将敲门进来。
“今天的工作日程我做些调整,这样吧,化工企业家大会临时取消了,废止化学农药的请愿团代表改由总理接见。你马上安排一辆车把谦代言接过来,要亲自去。从现在起,谦代言列入国宝级科技人才,要重点保护,这件事情,我待会安排特勤局协助你去做。谦代言现在在121研究所,你传达完我的日程调整意见后马上动身,同时,你警告谦代言,要他管好那张破嘴,有关121的事情,少给我胡嗙乱吣。”
“是,总统放心,传达完你的指示我即刻出发。”
谦代言在等候总统接见期间,舌将代行三道总统命令,一道是在电话里,两道面授,内有同样内容:不要声张!
谦代言不知道步南山真正用意,但是,他能想象出“维纳斯苏醒”在步南山心中到底多大分量。
待谦代言来到总统办公室,步南山甩手屏退了舌将。步南山将办公室门反锁上,然后,回到座处,打开夹壁暗门机关,将谦代言带进一条折叠而下的地下通道。
在通道的尽头,有一套宽敞的房子,房顶数层高精度钢板加固,由巨型岩柱支撑,可防止未、尚两国现役最为先进的制导钻地弹爆破,这便是他的密室,遇到危险时,也可作避难场所。
进了密室,步南山忙不迭地转身紧紧握住谦代言的手。“我代表我的人民感谢你,尊敬的博士,你拯救了我们整整一个国家,并从此将它扯出颓势引向复兴。”步南山的微笑久久挂在脸上。
这种表情常见于他交际场合逢场作戏的时候,给人印象总是这么笑眯眯平易近人。虽说已经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的体形依然保持得相当阳刚俊健,这不得不归功与他平素合理饮食与坚持锻炼。
他的头顶虽然挽留不住飘逝的岁月而变得发根疏朗,但是这个没有一根白发杂陈其间的至高的世界,权力的巅峰,依然揭示一位政坛风云人物洒脱勃发的生命潜能。
原本寒碜贫瘠的面部,被成功的事业镀烙出一层炳炯,又被富贵的生活殷勤地在里边填充一些迷离,在胖与瘦之间中规中矩。
那双抹着棱角的卧而精明的三角眼,永远保持足够的弹性留有可退之路,与眉心接壤的地方,永远呈现大于一百二十度的钝角。
这个世界,你不能看得过大,否则你就会因为攀比不敌而扭曲坚韧不拔的个性,所以,步南山的眼睛很少扩张到目眦尽裂的状态。
步南山热情洋溢,说了许多赞美之词。谦代言听后极受鼓舞,手心触摸到的那片温暖的土壤,是总统捧着人民的巨擘,随之激动得额沁细汗,竟然无以应答。
步南山大步流星走到壁橱跟前,打开柜门,取出一瓶威士忌。
“说说看,上帝是如何眷顾你的,这么伟大的发现,唯有赐予伟大的智者。”
步南山拿过柯林杯,斟了两半杯酒。
见总统亲自为他倒酒,谦代言很快舒缓过来,得意的神色开始流溢于表。话匣子一经打开,便如开渠引水,侃侃而谈,颇有吹灯大师的风范。
步南山耐心听下去,刚把酒杯递给谦代言,忽又缩了回来,正起脸色,说道:“这个消息暂时不要透露出去,我要绝对保密。”
又一句不要声张,绵里藏针,力沉千钧。
谦代言非常困惑,倾立脖颈,额头上青筋暴起,形同蚯蚓。
“为什么?为什么总统?我夙兴夜寐,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就是想让人们早日消弭痛苦,摆脱欲床疯的折磨。现在,我成功了,为什么不给他们带去福音呢?难道,人类像金鱼交尾那样繁衍生息真的特别有趣吗?”
谦代言冷不丁被针扎了一下,错愕困惑,一时急躁,话说得难免有些强硬。
步南山扫描着他的激动的表情,忽然重拾笑容。
“试管育婴,这种方式我也不想看到,但是,辩证地来讲,欲床疯的出现,不是为了消灭人类,而是在拯救人类,它是人类文明进程中响起的一阵及时的警钟。这些道理,带有深层哲学逻辑,你搞医学研究的,可能不大明白。不过,话说回来,人类走到这步田地,该怪谁呢?怪只怪自己荒淫无度埋下了祸根。那些节操碎了满地的场景,让人性大步走向历史的反面,这连西君上帝都看不下去了,所以,他不得不做出一个特殊的安排。”
步南山和颜悦色走向金丝楠茶几,为谦代言准备的那杯庆功酒,轻轻放到茶几上,继而返身回到谦代言跟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的嗓子好像起烟了,博士,这可不是喝酒的好时候。坐下,慢慢说。”
示意谦代言坐到沙发上,而他则走回黑胡桃色紫檀办公桌前坐了下来,接着说道:
“这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事件,我比你还兴奋,比你还想与民联欢,只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谦代言说道:
“总统阁下,当然,我知道你视野比我宽广,考虑比我周全。‘维纳斯苏醒’能否彻底杀灭欲床疯病毒?有没有毒副作用?如果有,毒副作用到底多大?等等,一系列问题须得我们进一步临床论证。
“我完全赞同总统的怀疑,因为我知道您管理国家一向以严谨著称。不过,培育出‘维纳斯苏醒’,这确是几百年来人类医学史上最振奋人心的一件大事。
“我仿佛听到了全世界为之沸腾的声音,就像当年弗莱明爵士发现了青霉素续写生命传奇,从今天开始,人们的生活将重现昔时美好,一切遗失的正能量的东西慢慢都会回归。
“在此,我恳请总统开启国民联欢的拱门,哪怕先以短讯的形式报道出去。我也坚信这种细菌对人体安全不会带来威胁,它足以彻底杀死患者身上病毒不说,还有能力让其免疫功能恢复到原先健康状态,接下来我将以我的加倍努力证明。”
谦代言这些演讲般的据理力争,听起来煞是激情四射。
步南山凝视酒杯,耐心聆听。听完,呷了一口酒,空着的那只手用力一摆,吞咽声沫,嗝出浓烈气度,说道:
“尊敬的博士,你夜以继日地工作就是为了今日扬名天下,这点,我完全理解。不过,眼下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被海洋吞没的速度正不断加快,自然灾害频发不断,粮食生产年年歉收。再加上石油资源日渐枯竭,可替代能源又有很大局限性,迟迟不能大范围开发利用,而世界人口规模像是病态的嗉囊,一直保持着臃肿态势。”
接着又说:“有句古语说得好:事穷生变、物极必反。末世穷途,人性极致,翻开历史,那些人吃人的景况何其悲惨!它像锋利的刻刀,时常刮割我的心灵。饿殍遍野的结果值得反思,风花雪月的结局却不值得同情,因此,我这样要求你,实属迫不得已。”
谦代言说道:“人口的问题很好解决,我们可以在试管育婴的政策上,下调一些激励措施,适当作出限制。”
步南山脸色冷峻,“新老更替,衔接不上就会出现断层,结构失衡就会翻车。现在,越来越多的老人爬到了金字塔顶,总有一天金字塔会倒立的,等到翻转那天,整个社会必将轰然坍塌。管理国家,就像居家过日子,你是不知道我的辛苦。想到历史上那些消减人口的非正常手段,我的心里还是安慰不少——”
俗话说锣鼓听音说话听声,很明显,步南山话外有话。谦代言一下子听出他的意思。
“好吧,我懂!总统是想……”
要说这个谦代言足够强势,打断步南山的话不说,还拿起酒杯重重磕了一下茶几,看来,他要揭总统的老底了。
步南山被他磕得一愣,微笑不言。谦代言见状,更是不依不饶,正要捅破这层窗户纸,这时,步南山的手机响了起来。
一看是舌将的号码,秘书处打来的。
步南山接听愣怔一下,继而愀然变色,自他眼里射出两束光线,扫过谦代言,快如闪电,稍纵即逝。
那光线阴如喂毒的飞刀,十分邪恶。谦代言不经意间捕到,就觉得那飞刀像是贴着他的眼皮飞过似地,虽然刀刃朝下,没有伤他,他的小心脏还是狂跳数下,身子随之打了好几个寒颤。
事实上,此时谦代言开始屈服于步南山的淫威。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能令步南山如此痛绝,只是庆幸这个电话来得太是时候了,为他扑灭冲动的暗火腾出了时间。
人在愤怒的时候智商几乎为零,刚才他就是这种情况,险些当面戳穿步南山借欲床疯消弭人口的妄想,现在看到步南山凶恶的原形,再一思量,他才知道冲撞的后果会有多么严重。
谦代言只是猜对了一半,步南山确有给膨胀的人口瘦身之意,但是,他想消灭的只是尚国人。
等到尚国少有人治,他很容易就能得到尚国江山社稷,那个混血程度不够彻底的国家。到时,再清洗它的每一根血管,让尚国完全演变为未国的血统。
这一点,谦代言并没看出来。
谦代言阵脚渐乱,如坐针毡。看到步南山一举一动,就知出了大事,说不准牵涉国家机密。他心说此地不可久留,因此步南山刚一挂掉手机,他就连忙起身请辞。
步南山一边通话,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将这个惶惑不安的家伙一直罩住。等到通话结束,轻轻搁下手机,才正眼看一下谦代言,借以验证他的存在。
步南山不慌不忙地抖动手腕,示意谦代言坐下,然后说道:
“一段小插曲。总统府车库跑进一只老鼠。瞧那帮蠢货多没出息,连只老鼠都逮不到,坐卧不宁,不成人样。你刚才想说什么?接着往下讲。”步南山捡起话茬,慢吞吞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