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一笑嘴上虽求一死,却是奋力向那海岛泅游。眼看那海岛离不甚远,可是,每每前进一米,那海岛却好像后撤一丈。常言道望山跑死马,其实,望岛也能摇断橹。
好不容易游到海滩,等到挣扎着上岸,龙一笑早已经筋疲力竭。
龙一笑躺在海滩歇息好一阵子。待到疲惫与疼痛打包成裹驮于死神之背渐渐远去,这时,生命便开始抬起头来,肚子咕咕叫唤不止,让他有了清晰的记忆,从而勾起生还故土的渴望。
这海岛周环林木繁茂,生长着一种晶莹通透的叫不出名字的玉树,枝干一应乳白,赛羊脂美玉,没有一点瑕疵。从高处俯瞰,恰似一顶女王之冕戴在岛上,洋溢祥瑞的海国威仪。
龙一笑步履蹒跚,穿行在这从没见过的玉树林中,他不再想前途吉凶休祲,也不想这到底是仙境还是魔域。毕竟坎坷的荆途中,他经历了太多的生死变换,此时,他只想尽快找到食物和淡水源,充饥解渴保住性命。
眼前除了玉树就是石头,而这种玉树既不开花也不结果,林中更无鸟音兽迹,简直就是一块纯洁神圣的净土。
在这个纯净的小小世界,有一个天籁的钟摆,其声虽然听闻不见,却左右着擅自闯入的不速之客的命运,在生死善恶美丑饥饱阴阳黑白之间不停地摇晃。
龙一笑皲裂的嘴唇越来越苍白,眼看就要撑持不下了,这时候,他突然看见前边不远的石头里有棵仙草。
那仙草长得颇似龙葵,却结出紫色的杨梅,甘酸欲滴,令人神怡。
龙一笑喉结翻滚,干裂的嘴唇不自觉地噏动几下,踉踉跄跄快步上前。到了跟前,伸手去摘杨梅,那仙草突然蹦跳起来,向前移动,像是与他嬉戏玩耍。龙一笑强打精神,快赶几步,那仙草则多蹦几下,放缓脚步,那仙草也跟着放慢。
龙一笑紧追慢撵,不知不觉就出了玉树林,那仙草突然跳进前面一片梯田,然后就消失了踪迹。
梯田里长着一种庄稼,龙一笑认得其叶蔓,知道它是红薯。龙一笑又惊又喜,飞身扑向田畴,竟不小心被墒沟绊倒,嘴唇触碰到叶子,嗅到青鲜的生命气息。
顺蔓寻根,扒开泥土,龙一笑扒出两个红薯,每个足足一斤来重。这红薯绝非一般红薯,其皮甚薄,其瓤肉雪白,不仅脆甜无比,水分也相当充足,吃起来有点像酥梨,又有点像荸荠。
龙一笑翻身躺倒,闭上眼睛好一番享受,哪管红薯皮上沾满泥土碜牙涩舌。
连皮带泥一起吃掉,撑破肚皮,汲足水分,全身上下开始活泛起来,龙一笑抹了抹嘴,这才翻身坐起,环伺留神。
这片梯田畦畴平坦,埂塍齐整,又不见丛生杂草,想必不是先民的流传,而这些红薯也断非野生稆出。
可既然是人工耕作,此岛必定有烟火人家,想到这里,龙一笑心窗一亮,有种阔别多年重回故地的欣喜,后又回想冥界诸多奇遇,忽觉此地古怪荒唐,因而行动变得小心起来。
走五六里地,果然看见一户人家。这是个二进院落,建在一片平缓的山坡上,围着十几间旧时老屋和几垛高墙,青砖黛瓦,古香古色。一看便知这应该是个殷实的人家。
龙一笑蹑手蹑脚走上前去,飞身翻过墙垛,潜入前院,这时听到珠落玉盘的女人声脆,是从后院传过来的。
“珊珊,去挑些圣泉水来,把浴桶和琉璃缸添满,顺便采几朵灵花,要挑宝石蓝色的。”
说话的是一位年轻女子,正躺在布袋椅子上晒太阳。那女子晒足了太阳,欠腰起身,舒了个懒腰,忽想泡个花瓣澡,于是吩咐那个叫珊珊的丫鬟出去挑水。
珊珊挑起桶,隔着雉门,越走越近,龙一笑闻听,慌忙躲进雉门旁边的庑房。听珊珊渐渐走远,接着,又听到后院锒锒铛铛,像是行走时脚镣发出的声音。
龙一笑不解,所好庑房有个木格子窗棂,上有一层窗纸。龙一笑蘸唾液点破窗纸,定睛细窥,见一位绝代美人正在院中踱步。
这美人头束螺髻,缀金簪玉钿,上身穿粉色对襟襦衫,低胸窄袖,绡带系结,肩搭绣珠浮点显花云锦,下着翡翠色长裙。裙摆曳地,气质飘逸,极似仙女。美中不足的是脚上果然有一副镣链,裙尾再长终难掩盖。
不一会儿,珊珊挑着两大桶水回来了。
依美人吩咐,珊珊将琉璃缸里的水添满,将旁边的楠木浴桶倒入大半,又将采来的宝蓝色灵花放进浴桶。
“澡豆要吗?”
“少拿几颗过来吧。”
珊珊就去厅堂取些澡豆。这些澡豆,乃是皂荚、乌贼骨、珍珠等共同研碎所制,又在其中添加了花粉和香料,也就是天然的香皂,换在时下,算是高档奢侈品。那女人虽是囚徒,却能随意享用,足见地位绝非一般。
这个叫珊珊的姑娘虽不十分出众,也算姿色上等,只是站在那美人身边,完全就是绿叶陪衬。
要说那美人也真够奇怪,先前的古时仙女穿戴,一经腰肢轻盈旋转,裙襦绫罗、簪钗翠钿竟然纷落如花。虽戴镣链,却不影响变化,最后落得一身紧身比基尼泳衣,长发若瀑,纤腰丰乳,十分光艳。
龙一笑见状,怦然心动,如春雷惊扰寂静的原始。
其实,这位戴着脚镣的美人正是女鬼陆若红所说的海国女王姝皇。只因陆若红盗取镇海宝珠,姝皇被海国监国妈祖废黜王位,褫夺权力,贬除宗籍,软禁于此,而此地正是陆若红所说的天恩岛。
不大一会儿,一群侍女簇拥着一位姿态婀娜身材高挑的女人进了院落,众星捧月般。
那女人头戴珠花翠云凤冠,颈挂七宝聚华缨络,佐坠猫眼,平金绣翟纹霞帔,金丝缀钻圣蓝礼裙。看样子出身十分高贵。长相也非常好看,尤以那双眼睛最为迷人。
那俊目狭窄而细长,内眼角尖锐下勾,外眼角犀利上翘,眼尾向上斜竖,一直延伸到太阳穴附近,神光逼人,捉物秒杀,是双标准的丹凤眼。只是她眉挑如出鞘之剑,唇薄如新砺之刀,加之颧骨高广丰润,鼻唇法令纹深不可测。妖冶生于刀尖,美艳擎于权杖,看上去就是个冷酷跋扈惯施淫威之辈。
过了雉门,来到后院,看见姝皇正在洗澡,那女人冷笑走近,忽然抬起玉腕。霎时,自她食指射出一道寒光,击到珊珊手上,打落珊珊手里的水瓢。
旋即,那光改变了路线,将水瓢勾缠半边,继而往姝皇光背一泼,一瓢冷水生生浇到姝皇身上。
“想做人?做完古人又做潮人?好生让人羡慕呀。我听说,在陆国,做个好人是很难的,像你这样十恶不赦的阶下囚更是痴人说梦。不过,你如果想做贱人、下人、或者做娼妓,我倒可以成全你。只是这些东西用在你身上有些浪费了,还有这些可怜的灵花瓣,啧啧。”
说着,那女人一不做二不休,又射出一道光亮,将姝皇身边的托盘打翻于地。
托盘里的澡豆零星滚落,那女人绰起一脚,踢飞托盘,捕澡豆逐一踩扁,又狠劲拧搓,然后仰面长笑,声带忽而变宽,成为男性雄浑之声。
笑声之烈,直振得院隅那棵丹桂的叶子无风起摆,也慑得侍女随员们不敢抬头,想必,人最得意忘形时不过如此。
然后,那女人又去厅堂巡视一遭,未见异常,便招呼一声。众人前呼后拥离开庭院,往北海方向踏浪而去。
姝皇满腹委屈,只字不言,倒是通房丫头珊珊替主人忿忿不平。珊珊追至前院端门外,望着那拨小众远去,目光似箭,嘴皮似剪,一边低声诅咒,一边连噀数口唾沫。
珊珊关好端门,返回二道院。途径过堂,轻行之间,正气恼时,隐隐约约听到过堂旁侧的庑房里有些窸窣的异响。
珊珊十分警觉,抓住靠墙的一根木棍,蹑手蹑脚靠近庑房。等到了门口,蓦地推开门,她一眼就断定草堆里藏着一个人。
珊珊上前撩过浮草,果然,一张惶恐苍白的面孔露了出来。
这庑房平素堆放柴草,其实是间柴房。方才那帮人一闹,龙一笑躲在柴房如惊弓之鸟,那帮人走后,他心想藏得更深一些,便挪些草秸加掩,不想制造出一些响动,没有逃过珊珊的精明。
“你是谁?跑这里干什么?”
珊珊环视四周,忽见窗纸上破了一个小洞,顿时领悟,“哦,你是来偷看我主人洗澡的!”
想到这,珊珊火气飞窜,对那帮恶人的满腔愤懑正愁无处发泄,这下可好,恰恰找到个出气筒。
“走,跟我去见我家主人!”珊珊凶巴巴地将龙一笑从柴草堆里拽了出来。“别磨蹭,不然,我一棍子打死你。”
珊珊一手拉扯龙一笑的胳膊,一手执木棍,反身在他眼前晃了几晃,彰显着暴戾。
等到将龙一笑推到姝皇跟前,珊珊仍然喋喋不休骂个不停,并将手指戳到龙一笑额头,其间所言不要脸、臭流氓、偷看女人洗澡之类,直把龙一笑臊得面红耳赤。
龙一笑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又点头,不知道如何应对。
从刚才柴房里传出的珊珊的尖叫声,姝皇早就知道事情大概。听说玉体被贼人偷看,姝皇又气又恼,等见到龙一笑,一个英俊健硕的帅哥,却干出见不得人的勾当,她又觉得羞涩难当,十分难堪。
姝皇情绪非常复杂,刚要发作,忽见龙一笑眉宇那颗朱砂痣张开一道缝隙,然后又慢慢阖上。
姝皇心房一震,着了魔似的,又如铁屑中了磁场的埋伏,注意力全被那颗朱砂痣吸引住了。
珊珊站在一旁看得分明,颇为费解。她原以为姝皇被人偷窥,必成火凤凰,对龙一笑严惩不贷,却不料姝皇这般情态,打眼一愣,心想莫非主人一见钟情?!真能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吗?!
龙一笑亦入五里云雾。不知面前美人是粉面桃花,还是杀人钢刀,是福,还是祸,一时忐忑难辨。
姝皇可不管他们心理变化,她只愿秋水早点望穿。姝皇凝视着龙一笑,足足五六分钟,然后,就见她情不自禁地踮起脚跟,倾引修颈,嘴唇慢慢靠上前去。
龙一笑始未料及姝皇如此轻佻,他有心躲闪,却无力挪动腰板,也抬不起步子,像是命运多舛的一棵蓬蒿甘愿俘虏于大地的粘稠,这不是爱慕,能是什么?
更恼人的是萌动的心性冲荡他的魂魄,融蜜的热血犯贯他的命门,有一种奇特的物质很快撞晕了他的大脑,仙袂飘飞的感觉让他无法站稳。这跟步小衣的异性吸引完全不同。
龙一笑双腮滚烫,眼睛微闭,陶醉渐沉,低下头来,情不自禁地迎接姝皇的圣女之吻,触摸她的若兰的呼吸。
孰料姝皇见状忍禁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冤家,我是那种人吗?”姝皇揶揄道。
姝皇这么一说,明显带有耍弄的味道。珊珊站在旁边一直瞠目结舌,这时如梦方醒,跟着捧腹嘲笑。
“对呀,我们主人冰清玉洁,怎会跟你这种人同流合污?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珊珊一边讥讽,一边放心地躲进屋里去了。被这主仆二人捉弄一把,龙一笑颜面尽扫,额冒虚汗,四顾逡巡,单找藏身的地缝。
“你给我老实站着,别乱动!”见龙一笑身子摆动,姝皇忽然板起脸色。龙一笑听到呵斥,俨然犯错的小学生,躯干僵直,再也不敢动弹。
到了人家的地盘,偷吃番薯不说,还偷看人家隐私,占尽人家的便宜,龙一笑明知自己无理,因而姝皇再怎么捉弄,他也只得默认活该。
“弯下腰!挺这么直,是你有错,还是我有错?再说,这么高,谁能够得到呀?”
说着,姝皇抬臂将龙一笑的头往下捺了捺。就这轻轻一按,龙一笑没啥变化,姝皇却在悄悄长高。
“闭上眼睛!”姝皇又挑高嗓门。
龙一笑顺顺妥妥,将眼睛慢慢阖上。
见龙一笑如此憨态可掬,姝皇嘴上虽然严厉,心里却一直在偷乐。龙一笑眼睛刚一闭上,姝皇再也憋不住了,俊俏的脸庞微漾着柔柔的清波,连眸子里的秋水都溢了出来。
待姝皇增高几厘米,约一米六五左右,姝皇敛住笑容,说道:“睁眼吧。”
龙一笑乖乖地睁开眼睛,此际,他的目光都是散的,四处游离,连搁都没有地方,哪里还能看出这个破绽?
见龙一笑如此惶恐,姝皇轻轻一叹,暗道声小冤家,心很快软了下来。姝皇不忍继续吊打龙一笑的敦厚与诚恳,解颐而笑,这才道及镇海宝珠的渊源,并说龙一笑额头那颗朱砂痣十分眼熟,好像蕴藏镇海宝珠的灵气,她有心亲吻那颗红痣,是想试探一下,看看红痣有何感应,而并非对龙一笑一见倾心。
龙一笑听罢,惊愕的凌汛完全压制惭怍的暗流,冷不丁问道:“莫不然你便是若红常挂嘴边的姝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