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晕头鸭子似地又行驶了一天。此时,食物已经吃光,木槽里的淡水也被喝得焦干。眼看落霞化淡,暮色渐沉,又一个恶魔般的黑夜越走越近了。
饥渴难耐,困乏难眠,涛声灌耳,咸风哽喉,飘摇无期,方向未定,众人心理防线可谓彻底崩溃了,这时,龙灵突然看见远处飘飞几个银灰色的鸟影。
“主人你快看,那好像是海鸥。”说着,龙灵从龙一笑脖子上跳了下来,旋即化身成人,满脸兴奋地指向鸟影,叫龙一笑快看,紧接着说道:“既然这里有海鸟出没,附近一定有它们栖息的岛屿,你且等我去找一找那个地方,看看上面有没有人烟。”不等龙一笑回应,龙灵恢复蛇形,无翅而飞。就见他游走在傍晚的天空,如一个舞姿优美的金肤王子。龙灵离开后,没过多久,突然狂风大作。白浪滔天,十数米巨浪一波追赶一波,像一群惊吓了的野兽,被一种更强大的天敌驱赶。
“那是什么?!”甲板上,突然有人向远方一指。
一根擎天大柱高速旋转着向这迅疾奔来,神龙汲水状,似乎要将大海开膛破肚继而将海之精华吸入天空。就听人群中一声大骇:“水龙卷!”
立刻,船上乱成一片,丢舵弃浆的,抱头蜷蹲的,奔撞跳海的,哭爹叫娘,如同炸开了锅。就连神斧也有些慌张。神斧忙说:“龙一笑,你快把我放下来,斧刃朝前,骑我背上,快!”龙一笑一听此话哪敢怠慢?忙将神斧从腰际抽出,让斧刃迎风而立。随之,神斧迅速地变宽变高,如一匹巨型野马扬鬃腾蹄。
“快抓住铁环,不要松手。”这神斧考虑十分周全,担心龙一笑骑在斧柄上摔落下去,他特意从背上长出两个铁环。龙一笑抓住铁环,双腿交叠,胸贴斧背。刚一坐稳,这时,一个巨浪奔袭过来。那巨浪足有三十多米高,如飞速旋转的涡轮,翻滚而来。眨眼之间,船身被涡轮切碎击散,可怜整船人霎时就被大海吞没了,只剩下龙一笑骑着神斧逆势而行。
这神斧迎击着巨浪,十分勇武。遇到的海浪越大,斧身就膨胀越快,飙风越狠,他亦变得越凶悍锐利,生生劈开一层层巨浪,直奔水龙柱而来。“别睁眼!”神斧大声喝道。龙一笑脸皮被夹风水花打得生疼,如同针刺,眯成细缝,哪敢睁开。“一直闭着呢。”龙一笑说。“快闭嘴!找死啊。”
龙一笑刚一启齿,一股坚硬的海风便塞进嘴里,铁栓一样,几欲洞喉。龙一笑大惊,慌忙闭嘴,眼缝也彻底封住。“唰!”“嗖!”就觉得自己像块小磁铁穿透一个斥力超强的磁场,连空气也带有一股极大的阻力,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而在那边,那些同伴被恶浪卷入海里不久,就全部被飓风裹进水龙柱,未曾旋到半空便被搅拌成碎末了。
……
“嗡”的一下,脑袋十分疼痛,像是被闷棍击中。原来是一枚鹅蛋大的冰雹打中了龙一笑的后脑。龙一笑“哼唧”一声,揉了揉脑门,又有海水呛进鼻腔,直呛得他眼鼻发酸,这才睁开眼睛。
此时的海面格外平静,像一位刚刚经过痛苦分娩然后酣然入睡的产妇。天空中霞光万丈,一轮红日正在冉冉升起。龙一笑这才发现自己趴在宽阔的斧背上。神斧犁着细波,漂行一夜,早已经带龙一笑化险为夷。龙一笑翻身坐起,回想昨晚恐怖的那一幕,他依然心有余悸。
无边无际,无穷无尽,无敌无畏,无依无靠——这浩渺苍茫的大海直有通天之势。本来,死里逃生是件幸事,可此时的龙一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龙一笑想的不是自己,他本意带那帮人重回人间,不料事与愿违,一场凶恶的水龙卷令他们葬身异地,甚至连尸首都没有留下,他不是拯救他们,说重了,他是在谋杀。
龙一笑无法原谅自己,越往下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也不和神斧说话,抱定神斧,他就傻儿吧唧地愣看:要说这神斧真够奇特,虽是铁造,却见它不仅没有沉入海底,反而飘如翎羽,斧刃倾扬,劈波斩浪,乘风长进。
神斧早已看透了龙一笑的心思,这时说道:“龙一笑,你不要太难过,既然那些人阳世已经丢掉人籍,不如名正言顺地去做鬼吧,再说,帮他们离开冤枉井,那个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地方,你已经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善事。”
“大善事?我做的是善事吗?你别揶揄我了。我做的是伤天害理之事。”龙一笑一阵苦笑,尤其想到那个白人警察手攥半只老鼠,满嘴殷红——那种强烈的求生欲望,他直想放声大哭一场。
“嚯,你可别这么糟蹋自己。伤天害理,那是万万谈不上,但要说违背天理倒也没说错。说我嘲笑你,我像吗?真要弄死你,我早把你扔到海里喂鱼了,岂止一两句玩味的恶言?”说到这里,神斧越发不爽。龙一笑强忍心灵的疼痛,这时,才想到鸣谢神斧救命之恩,一边赔笑,一边好话连连。神斧不再计较,说道:“你不要谢我,你应该感谢那乳山的主人才对。”
“此话怎讲?乳山的主人,她是谁?”
“她叫小爱,我们都叫她爱娘。爱娘和那雄山主人从小青梅竹马,只因当初她被邻村一个老财主看上,并下了聘礼强行逼婚,那雄山主人,也是我主,一怒之下杀了老财主。主人畏罪逃亡,后来成就一番霸业得到天下,可怜那爱娘——嗐,算了,这个故事太过凄惨,讲了影响我的情绪,以后如有闲时,我再慢慢跟你讲吧。”
“你是说墓室主人?恩公死后尚能助我打败恶鬼法尨,他日我必为他立一祠堂,恩公尊姓大名,你能否告诉我?”
“我主姓氏太大,祠堂就不需要了。再说,我主死时魂魄未散,后来魂魄归一已成道体,很快就会成仙了。”
“可我为什么要感谢爱娘呢?我们的所作所为,和她扯不上半丁点关系啊。”
“有的。你力斩了雄山,让我主和爱娘相偎相依不讲,还让他们两个举案齐眉一般高低,这个,也正是我主的初衷,因为,当初的雄山和乳山是一样高的。”
“当时,我只想破了冤枉井,救出那帮无辜,至于举案齐眉之说,我本无意,不过,幸好没有伤及爱娘。”
“纵观历史,人世间无意插柳柳成荫的奇巧美事可谓连篇累牍,你的一个无意,帮助两个有情人了却了生前的夙愿,这本来算不上旷世奇谈,不过,你撮合的却是一位盖世英雄与一位绝代佳人,而且在阴阳交汇之地、生死两茫边缘,这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堪称偶然传奇。因为受你恩惠,爱娘有心报答,所以,特地差我助你成就一段姻缘。”
龙一笑一听,笑道:“谢谢爱娘美意,不过,爱情那玩意太棘手太不好惹,我是再也不想要喽。你不知道,在我们那个地方,一提爱情,人家就会说你精神上有毛病,就像在宗庙祠堂幽会偷情,那是有辱先人的,你可别乱点鸳鸯,还是将我送还给平凡的生活吧。”说罢,又问:“那乳山旁边,还有一座乳山啊?恩公既然那么倾慕爱娘,为何还喜欢别的女人?我不明白。”
“不,不,不,你理解错了,那里埋葬封建礼仪、淫威和权势,是封建制度的衣冠冢,可没有什么美人。”
“哦,我好感动。不过,恩公墓志上不留名姓,又无任何生平事迹,这个倒让我十分好奇。”
神斧说道:“那是他不愿让人找到他打扰他,他只想和爱娘安安静静地长眠在那里。只可惜后来还是被人发现了,那人献言阎君,让阎君将冤枉井迁建于雄山之腹,自此雄山叫屈喊冤终日不得安宁,后又请天神将雄山拔高八百尺,让雄山主人高高凌驾于爱娘之上,自此,爱娘只能仰望与翘盼。”
“好歹毒的伎俩,那人是谁呢?”
“普天之下,最有办法对付女人的一定还是女人,唉,都是为情所害为情所祸啊。”
神斧感慨万千。龙一笑听后,也是唏嘘不已。龙一笑想起墓室里的壁画,这时问道:“壁画上那个美人就是爱娘吧?能看得出来,他们夫妻俩非常恩爱,令人敬仰,羡慕,甚至嫉妒。”“嫉妒可以,你不必敬仰和羡慕,因为那张脸不是爱娘的,爱娘远比那个女人美丽和善良。”“我被你搞糊涂了,你的意思是说,脸不是爱娘的,难道身子是?”
“你很聪明。的确是这样。那些壁画原是我主生前所作,只可恨后来那个歹毒的女人闯进墓室,将画上爱娘的脸刮去,换成了她自己的脸。按说这也不叫歹毒,实乃痴情所致啊。恩爱情仇,是是非非,我不该妄下评论。”
“果真是位痴情女子。她叫什么名字?”
神斧摇头,“恕我不便告知。你若真有造化,这些人你以后都能遇到。人鬼神,谁都摆脱不了一个情字,别看你们人类现在厌恶爱情,觉得爱情狗屁不如,那只是暂时的,是因为欲床疯在恐吓你们,一旦欲床疯有了解药,你们的欲望还是满天飞啊。”
越往下谈,越是投契。说来,这神斧灵动异常,足够神奇,浪大则变大,大可超过艨艟战舰;浪小则缩小,小到不及扁舟舢板。在这神斧之上,龙一笑可立,可卧,可躺,可坐,甚至跳起街舞,倒是十分舒坦。
漂行了三天,前面隐约可见一座海岛,在云水之间缥缥缈缈,似蓬莱仙境。见到海岛,神斧一怔,明显放慢了速度,露出一副忧忡慌张忌惮之态。又行了十几里,神斧突然说道:“前边就是海国禁地,恕不奉陪,龙一笑,我得走了。”话音未落,神斧急急忙忙猛一甩肩。龙一笑站在神斧背上正思忖登岛后该寻些什么东西充饥,毕竟,他已经饿了好几天了。越往美处去想,他越是饥肠辘辘,正在煎熬处,经神斧猛然一晃,猝不及防,“扑通”一声掉进海里。
“你这家伙干吗,想害死我?”“对不住了,我亲爱的新主人,这里不是我该来的地方,咱们后会有期吧。再有,你我雄山结缘之事,你最好不要随便向人提起,不然,可能惹火烧身,对你没有任何裨益。如若非要道及,那也只能说与知音。”说完,那神斧调头犁波远去。
“你要去哪里?”
“中秋节傍晚,我在你该去的地方等你——”
神斧的声音拖得很长。
中秋节?还能过上中秋节吗?神斧这声长调扯出了龙一笑这些天来积郁于心的无尽的懊恼。龙一笑猛一击水,击出玉浪竟达七尺。“好,走吧,该走的,不该走的,你们都走吧,就留我一个人跟鲨鱼捉迷藏好了!虾兵蟹将,水怪海鬼,美人鱼,龙王爷,你们都出来抓我呀,反正我不想活了,快过来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