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下旬的时候,青箬已经在杨冠超的介绍下进入某电脑城里的一家电脑专卖店做起兼职促销员。原来,杨冠超大四的时候进入某电子公司实习,实习结束后由于表现优异被公司请来做兼职技术支持。而青箬所在专卖店的老板,正与这家电子公司的经理是知交好友。于是,托着这层关系,青箬顺利进入了专卖店工作。越是“走后门”进来,青箬越是在工作中小心谨慎、谦虚有礼,丝毫不敢怠慢。店里上上下下都很喜欢青箬。
而杨冠超,偶尔也邀青箬去兴庆公园散步或者去南门吃大排档。两人的相处已从最初的别扭隔膜,变为默契融洽。在青箬眼里,杨冠超是个体贴的大哥哥。虽然青箬还是会经常想起郑塬,但三年的约定转眼即到,仍是等不来郑塬的半点消息。只偶尔听到卢然说她有一周生病的时候,郑塬曾经帮她去给学生上过课。青箬有时也向卢然讲起杨冠超,讲李潇对杨冠超那种让人匪夷所思的崇拜,和杨对她一直以来的帮助。弄的卢然每每贼贼地问上一句:姐,你是不是看上那个杨大哥了?
光阴在不经意间迅速流逝,期末考试被几场大雪送走后,寒假来临。离校前青箬接到曹筱彤的电话,说寒假高中同学聚会,让她一定要参加。青箬问目前都有哪些人答应去,然后在曹筱彤说的一大串名字里头听到了郑塬。挂了电话,青箬在电脑前坐了半天,纠结到底要不要参加聚会。她既期待看到郑塬,期待当面从他那里得到一些讯息或暗示;又害怕看到郑塬,害怕所有的期冀在相遇的时候全盘破灭。而且还有个原因是,她自高一下学期离开实验班后就没有回去过,怕见了曾经的同班同学后会尴尬。还没等青箬回复,曹筱彤又一个电话打来。
“青箬,你就参加吧。我替你决定了哈,难道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啊,还要纠结大半天。我负责叫的人里边你可是第一个这么磨叽的,这可不像你。就当给我面子了,一定来哈。好歹我第一次参与组织同学聚会,你不能不配合。”就这样,青箬被口齿一向伶俐的曹筱彤做了主。
青箬比杨冠超先回家,走的那天,他送她到火车站。
“学长回去吧,你也别太晚回家了,毕竟假期也就一个月,早点回去跟家人团聚。”青箬挤在入站口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对杨冠超说。
“嗯。路上小心,过年回去哪儿都比较挤,注意安全。”
青箬拉着旅行箱走入进站口后,不经意间回头,透过攒动的人流,看到杨冠超仍站在原地。青箬猛地心头一震,04年秋天的那个夜晚,她扶着虚弱的卢然走下女生宿舍楼的时候,郑塬也是这般等在原地。
青箬挤上火车坐上座位的时候,掏出手机,不知道收件箱里何时多了一条未读短信。熟悉的名字,打开后一句话:你走了,感觉心里空落落的。青箬不知道回复什么,缓缓把手机塞回包里。
同学聚会那天,漫天下着鹅毛大雪。分别半年的女同学在母校门口相逢的时候,互相抱成一团,又叫又跳,一句赶一句地说着疯疯傻傻的闲话,积雪在脚下咯吱咯吱乱响。男生相对矜持一些,互相拍拍肩膀,问问近况。门卫大爷眯眼望着这群充满朝气的年轻人的重逢,仿佛在想着自己的年少往事。
隔着轻盈飘飞的雪花,青箬看到了缓缓向她走来的郑塬——或许说郑塬向她所在的人群走来更合适,但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的世界瞬间变得寂然无声,只剩下她和他。不足一分钟的时间里,对青箬来说仿佛有三年那么漫长,梦幻而迷离的气息刹那弥漫在清冷的北风里。她下意识地拔掉厚厚的针织手套,掐了掐自己的手背,以证明并不是在做梦。终于看到了郑塬——痴情如她,这一刻就算郑塬真的拉起她的手,像梦中那样奔向悬崖她也愿意。是的,青箬愿意!可是等郑塬站到她面前的时候,并没有抓起她的手,更没有拉着她狂奔。他,依旧是那么谦谦君子,那么瘦削。他站定在雪地里,雪花在他脸上默默融化。
“大家都来得挺早啊,我赶的那趟公交车半路上坏了,修了好一会儿。”他的笑容除了多了一点沧桑,跟三年前毫无二致。但就这样一个笑容,也是给那么多的高中同学而并非青箬一人。尽管穿着厚厚的长款羽绒服,青箬还是瞬间感到冰冷。
等人到得差不多的时候,曹筱彤和实验班班长苏瑞招呼着大家往酒店方向走去。到了酒店,曹筱彤拉着青箬跟自己坐一桌。“郑塬,你也过来吧。好歹我们之前坐前后位呢。青箬,你今天一定要多敬郑塬几杯,他那时候可是没少跟你讲数学题。”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呀。看我后来走的学校不是还没青箬好嘛。”郑塬坐下后,无奈地笑笑。
“那是你不会填志愿,谁让你一心想上人大呢,帝都那分该多高啊。你要是像我们青箬一样填了古都G大,说不定就行了呢。”曹筱彤的嘴巴永远像刀子一样锋利。
“还有你,青箬,你为啥后来誓死不进实验班呢?怕我吃了你啊?你今天是不是该给我一个合理的交待啦?”
“要什么交待啊?在实验班压力太大了,我觉得还是普通班待着比较舒服。”
“狡辩,只要是不疯不傻的,谁不想进实验班啊。偏偏你不去。要是去了,说不定你现在读北大呢。”
“那你就当我是傻瓜好了,只有傻瓜才会跟你这样的疯子讲的来话。”青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好啊,你敢说我,不想混了。”曹筱彤离开自己的座位,正要挠青箬痒痒,听人喊老师们到了。“你个死丫头,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老师也会参加聚会,你给我找个地缝钻进去吧。”青箬掐了掐曹筱彤的手,小声说。“你轻点,想杀人灭口啊,早点告诉你,你还会来吗?我们班主任特意交待要你来呢。”
“老师好!”同学们不约而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迎接老师的到来。
“半年不见,看起来都比以前成熟了。你们一半以上的人都去了外省念书,在省内的回家也不多吧?出门在外,第一点要照顾好自己。身体好才能学习好,学习好才能以后找好工作……”班主任刘老师依旧不改往日絮絮叨叨的习惯。
几位老师和同学们寒暄一阵后落座。班主任坐在曹筱彤身边,看着她最得意的学生,“筱彤,你是我教过的学生里边为数不多的考上北大的,读了那么好的学校,一定要努力。起点比别人高,有时候可不一定发展就会比别人好。”
“老师,您放心吧,冲着您这番话我也要好好把握自己的大学时光,将来出息出息让您高兴。”
“你啊,还是这么会说话。”刘老师伸出长满老茧的手,刮刮曹筱彤的鼻子。然后目光落向曹筱彤另一侧的青箬。青箬心里愧疚,瞬间双脸绯红。“青箬,你还是这么文静。不过上了大学了,跟高中不一样,要变得更外向一些,才能到哪里都吃得开。”青箬一直害怕刘老师会问她为什么不愿意回到实验班,幸好刘老师没开口。这让青箬不禁感动。
服务员开始上菜,席间大家边吃边闲聊。
“来,大家都举起酒杯来。女生啤酒,男生白酒,谁也不要用饮料对付。都进了大学了,成大人了,来,举起酒杯!你们分散在大江南北,以后相聚越来越不容易,今天一定要好好地喝一杯!”历史老师石俊山举杯高声说。他讲课幽默风趣,课下喜欢跟学生闲聊。嗜酒如命,可是醉酒后课反而讲的更精彩。因此被同学们奉为一高的一大传奇。
酒杯碰撞声过后,有人面不改色,有人低声咳嗽,也有人感慨万千。酒足饭饱后,石老师明显有些醉了,他晃荡着在几张桌子间徘徊,“同学们,老师对你们可是掏心窝的。哪怕你们都毕业了,在老师心里,永远都是老师的好学生。在大学里,不要死读书,多找机会接触社会。我常跟你们班主任说,咱班的学生学习都没问题的,就是多数人太老实,怕是将来到社会里混不开,要吃亏。”他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苏瑞,苏瑞,让你准备的烟带来没?”苏瑞应者,拿出两条红旗渠出来,还有一塑料袋的打火机。
“来,男生们,一人一根,谁都不许逃。”苏瑞跟历史老师一起拆着烟,发着烟和打火机。“男生们,一个个都抽起来。今天就当是给你们举行成人礼。你们今天成人了,男生,什么最重要?事业最重要,责任最重要。在学校里,不要随便追女生谈恋爱,追了就要对人家负责,千万不要乱来,谁乱来谁就不是我石俊山的学生。你们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放在未来的事业上。高中时候学好习就行了,大学里不是学好习就够了,一定要为将来做好打算。虚的不说,我在这里放下话,谁将来要是创业就来找你们石老师拿钱,老石我有多少出多少。”青箬注视着历史老师,看到闪闪泪光在这个面容黝黑的中年男士眼睛里滚动。一时间,万籁俱静。
一阵自发的掌声在短暂的沉寂后响起,然后随着打火机此起彼伏的明灭,男生们都静默地吸起烟来。青箬瞄一眼郑塬,他正笨拙地燃起烟,薄薄的一小片烟雾升起来的时候,青箬产生一种强烈的恍然隔世的感觉。
就那么一瞬间,郑塬距离她那么远。远到她再也触摸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