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晓阳把凉菜和刚热好的红烧带鱼一样一样摆在了茶几上,云长林拿起那瓶江津白酒问道:“怎么还有酒?天呢!六十五度,够烈的!”
费晓阳说:“我一直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喝酒的样子,海阔天空但是又思维缜密,滔滔不绝却言之有物。那时候你的思想在自由倾泄,不像平常的你说话时那么严谨而克制。我想,能打开你思想大门的,除了你谈话的对象,还有酒。”说着要过酒瓶,满了两杯说,“很感谢姐姐,认识了你这样一个人,又让我有机会接近你,我们先干一杯,祝你们两个人都幸福!”
“好!”云长林也不客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费晓阳又说:“记得上次你说过,中医是文化,当时你对传统文化不乏叹服赞美之词,可是今天你讲到儒家文化,寥寥几语中,好像又对传统文化充满了失望,甚至说它为人们确立的价值观——就是你说的那棵大树——是自欺欺人。你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矛盾?”
云长林吃着菜,含糊地说道:“你这个问题,可以写一本书来论述。”
费晓阳端起酒杯说:“来,再干一杯!”
云长林一愣,不禁笑了,端起杯把酒喝了,想了想说:“所谓文化,包含两个层面,一个是‘文’,一个是‘化’。‘文’是实质,是内容,是智慧含量,‘化’是它的功能,化人的功能。单论‘文’,传统文化在内涵上的确博大精深,奥妙无穷,西方文化根本无法相比。但是要说到‘化’,它却化出了一个骨子里充满奴性的人群。我叹服赞美的是它的内涵,我厌恶否定的是它的功用。”
费晓阳皱着眉头,想着云长林说的话,见云长林不说了,便拿起酒杯又说:“来,干!”
云长林仰天大笑,说道:“你这不是在敬酒,是在催我说话。”又说,“不急,慢慢喝,今天你问什么,我就回答什么。”说着拿起筷子吃了几口菜,费晓阳却一仰脖,把杯中酒喝了,抹了抹嘴说:“我干了,你随意。”云长林连忙说:“你也吃点菜,光喝酒怎么行?”
费晓阳点点头,象征性地吃了一口,放下筷子又问道:“你讲的具体点,为什么内涵丰富、智慧量高的文化反而却化出了一帮奴性的人群?我不懂。”
“当代有一位著名的伟人曾说,‘思想道德,必真必实,吾国思想与道德,可以伪而不真、高而不实两言括之。’这是实话,不过这只是他自己的实话。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说中国文化伪而不真,那是他自己还没有证到真实的境界。中国文化很玄妙,最高境界是非理性的,不可言传只可意会,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佛家言‘不可说’、‘不可思议’,儒家的老祖宗孔子也说‘予欲无言’,也就是说,证到了最高境界的人,无疑他们的人生是成功的,但是他们已经不必说,不可说了,你还能指望他来化人?于是乎,就有那些没有证到高境界的人出来说话,吓唬人,糊弄人,已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糊弄和吓唬之下,造就出来的就必是奴性。而说到中国文化‘高而不实’,恰恰点中了要害。以往的传经布道,就是要人们一味地模仿那些成就者,而完全忽略了他们成就之前的过程和基础。直到现在,我们的一些教授还在什么讲坛上告诉人们‘安贫乐道’,简直是扯淡!佛家讲放下,但是你拥有的东西才能放,拿都拿不起来,你让他放下什么?一个快饿死的人,你让他放下贪食的欲望?这实际上就是杀人!……”说到这里,云长林沉默了,由于激动,加上酒精的作用,他的脸已经涨得通红,端起酒杯,把里面的酒喝了,对费晓阳说,“我把刚才的酒补上,不会比你喝的少。”
费晓阳用筷子夹着菜,一点一点地送到嘴里嚼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让她有一些心颤,他表面的安静、理性之下,潜藏着巨大的能量,那是情感,是悲悯众生的情感。费晓阳心头涌起了想上前抱抱这个男人的冲动,但是她知道,现在还不能这样做。她放下筷子,拿起酒瓶,为云长林又满了一杯,低声说:“慢慢喝。”
云长林叹了一口气说:“中华民族是个忍辱负重的民族,人民饱尝苦难,如果说,倘若过去还有那么一点自欺的自信,现在的中国人该是最迷茫、最痛苦的一代。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贫民百姓,都在饱尝灵魂无依的痛苦。活得浮躁、活得辛苦。就是活得累!”说着看了一眼费晓阳,“你累吗?”
费晓阳苦笑一下,点点头:“累。”
云长林举起杯:“来,为了累,干一杯!”
费晓阳把酒喝了,放下杯,定定地望着云长林:“那你说,我怎么样才能做到不累?”
“为什么累?”云长林说,“因为你想要的东西你得不到,你现在做的和你想要的东西之间,你看不到其中的因果关系,你就会累。你面对的环境不受你的控制,你不能左右它,你所做的一切你看不到希望,你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你又必须去做,你还会累……说来说去,你还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就是说,你没有那棵树的支撑,你就会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