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站起身,走到炕边,伸手想要摘下婴孩脖子上的红绳研究一下,可是那红绳结实的紧,他怎么也扯不断,顺着吊坠转了一周,也没见到开口,仿佛这红绳是天生就套在婴孩脖子上似的。男人心里不安的嘀咕着,口中一直说这婴孩是妖孽,是不祥之人,大女儿很听话的远远躲开,另外两个女儿更是不敢靠近,而婴孩的可怜母亲还半昏不醒的睡在炕上,完全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阿爹,咱们该怎么办?”
“嘘,先别吵,让我想想。”男人开始沉思,大女儿牵着两个妹妹,往大炕的角落挪了挪,找个较舒服的地方继续睡,无论如何,不能让这突如其来的妖孽小妹乱了她们睡觉的兴致。两个小一些的女孩儿果然是不谙世事,很快别沉沉睡去了,只有大女儿一直瞪着那双扑闪的眼睛,盯着乱挥舞着小手的小婴孩。
“阿爹,想出办法了没啊?阿娘也真是的,怎么还能睡得着呢。”
“你阿娘身子虚,就让她好好休息吧!我看,不如咱们把这妖孽卖到大户人家去做奴隶。反正咱家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了,根本没能力养活这孩子,卖去有钱人家,还能吃得好穿得暖,咱们也可以赚点银钱。”
大女儿知道,父亲说的都是违心话。要是她母亲生的是儿子,父亲就算穷死累死,也一定会想办法把儿子拉扯大。怪只怪,母亲的肚子太不争气。
大女儿年纪虽不大,却已相当明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这部落里哪个不是重男轻女?在这弱肉强食的年代,生的出儿子才是王道,没有男丁的人家,说什么都让人瞧不起。她是家中长女,曾经多么希望自己是男儿身,好替父母分担些苦难,不再受人白眼欺凌……
“那阿爹打算把小妹妹卖到谁家去?”虽然这小妹妹刚出生不久,还被父亲口口声声骂作妖孽,但不知为什么,大女儿似乎对这小妹特别怜爱,一出生就要被卖掉的孩子,多可怜啊,她实在有些不忍心。如果将来有机会的话,她说不定还会去找妹妹回来呢。
男人捋了捋胡子,呆呆的看着婴孩胸前那个珊瑚笛坠子,静静沉思着。不一会儿,他便有了主意:“听说射师家的媳妇新添了个男丁,小孩子都是要人陪着玩的,尤其是这种富裕人家的孩子,我看,不如咱们先把这妖孽养到会走路会说话了,再卖到射师家里做女奴隶,射师刑天那么大方,一定会给咱们不少银钱的,到时候咱们就搬得远远的,让这妖孽以后再也找不着咱们!”
“搬家!?阿爹,咱们住在这儿不是挺好的嘛,小妹卖去当奴隶,肯定没机会出来找咱们的,阿爹别因为这个就搬家呀!”大女儿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这么排斥小妹,就算是长了一双红色眼瞳,谁能说她不是仙女下凡,而非得是什么妖孽投胎呢?心里有些难受,不知道该如何劝慰父亲,好多话说到嘴边,她想想又咽了回去,她还是和先前一样,一直打算等到小妹长大了再接她回家来。
说不定小妹长大了,那眼睛就变成黑色的了!
一定是这样……她开始越来越同情小妹,眼泪不知怎地就掉了下来。只见她一边抽噎,一边拽着父亲的袖子哀求道:“阿爹,不要搬走啊,您瞧小妹多可怜啊,哭得多伤心啊,再说阿娘还没醒来呢,您就等阿娘醒了再好好商量商量吧。”
男人不耐烦的甩开袖子:“行了别哭了,一屋子女人成天就知道哭,你阿娘醒了也是听我的,咱们必须搬走,这地方没法子住人了!”他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好发泄心中的闷气。他和妻子一样充满了怨恨,几天前,他还是家里的顶梁柱,所有粗活累活他都干的不费吹灰之力,而且津津有味,乐此不彼。他一直觉得自己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唯一的缺憾就是妻子没能生出儿子。他们夫妻二人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这新的一胎上,谁知他不幸被猛兽袭击了,弄成现在这副德行。妻子已经生了四胎,全都是女儿,而他自己腿脚不灵便,根本没办法再行房事,没办法令妻子再延续子嗣,也就是说,他永远都别指望有个儿子了!
这种天大的打击,是他的大女儿怎么也无法理解的。
唯今之计,除了卖女儿,远走他乡,他真的已经想不出别的法子。纵使有再多隐忍与不舍,他也必须咬咬牙这么做。
两年后。
赤瞳女婴长高了不少,也已经学会走路和说话,她比三位姐姐都要聪明乖巧,从不会哭闹,也不和姐姐们抢东西吃,她总是一个人静静的坐在窗台下,望着窗外发呆,看上去就像是个成熟稳重的姑娘。她那么安静,那么乖巧,以至于她的父母亲曾经后悔过要卖掉她这个决定。可是,每当这孩子回过头来,父母亲接触到那双赤红色的眸子,一副热心肠瞬间又冷化了。
都是一群传统的人类,谁能接受异类女孩的存在?
赤瞳女孩越来越觉得父母亲不喜欢自己,三个姐姐也总是躲着远远的。她家里穷,买不起镜子,因此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她总是看着三位姐姐和母亲,来幻想自己的模样。而她的家人,又似乎极力在避讳,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关于赤瞳的事情,所以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大家为什么这么害怕她。
两岁生日的那一天,她的父亲忽然开始咳嗽,卧在炕上佝偻着背脊,非常难受的样子,喉中有痰却咳不出来,喝了好几罐子温水也不见好转。但是母亲出人意料的开始重视起她,特地摘回来许多果子给她吃,还不准三位姐姐抢她的,只说是庆祝她两岁生日。母亲避开她那双眼睛,看着别处,嘴上意味深长道:“我苦命的女儿,以后阿娘要是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这慈爱的妇人其实知道,她两岁的孩子完全听得懂她的话,这孩子从小就聪明,不像前几个女儿那样痴痴傻傻到了三四岁才会说话走路。妇人也有不舍,毕竟是十月怀胎才生下来的,就这么卖了,要不是因为她丈夫实在病的重……
她如鲠在喉,抽泣了两声,又接着说:“都是阿娘对不起你,孩子一定不要怪阿娘!”
“阿娘……您怎么哭了?”赤瞳女孩惊奇的问道。为什么过生日这么开心的事情,母亲还会哭呢?
妇人看着小女儿啃完果子,满足的舔了唇,这才狠下心,一把抱起小女儿,大跨步朝门外走去。一路上,阳光一直温暖的跟着母女俩的背影向前挪动,妇人的步履越来越快,她想要尽快解决怀中这个“大麻烦”,她深深明白一个道理——长痛不如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