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快要过去,东方的天空已微微露出光芒。萧瑜乘着这朦胧的黎明回到了自己的家。
萧府中的人几乎都还在睡梦里,只有几个年老的仆役,因为上了年纪早没了睡意,早早地起来,开始悄悄地忙活。
萧瑜来到侧门,只轻轻地拍了拍门。因为父亲萧尚儒更早有家规,早出晚归是为大错。
此时,府中的仆人小厮都在睡觉休息,不会有人开门。但萧瑜早就安排了自己的亲信书童等候在那里,只怕那可怜的书童也是等了自己有小半夜了,萧瑜想着明天该送他什么好东西补偿他一下。
果然,侧门被小心地打开。萧瑜当即闪身走进。但进得府中一看,为自己开门的哪是书童,竟是老管家胡伯。胡伯是家中的老人,忠心耿耿,在府中很受尊敬。
萧瑜一时错愕,回不过神来。胡伯关了侧门,看萧瑜呆呆站着,只说道:“老爷在正厅等你,你去吧。”说着胡伯径自走了。
萧瑜大脑一片空白,双腿好像不是自己的,只是一步三挪,糊里糊涂地走到了正厅前,远远看见父亲的模糊身影,心中更是不安。轻轻吐了一口气,萧瑜走进了正厅,灯火霎时将自己照亮。萧瑜走至厅正中,垂头而立,静静等待父亲开口责骂。
座上萧尚儒大人只年过四十,舒眉朗目,书卷气浓,但没有酸腐气,骨子里还透着质直刚毅,气度不凡。
萧尚儒将萧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终于开口:“你回来了?”
萧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抬头看自己的父亲,心中复杂,不能表达。原以为自己必会受到好一顿责骂,哪会想到却是这个结果。萧瑜从小对自己父亲颇感畏惧,不觉父爱。毕竟父亲严格,不苟言笑,更是因为很少时间陪伴自己。今日,父亲寒夜独自等候,简单一问,已是温情无限。
“很好,你去吧。”
萧瑜转过身,已是红了眼。
第二日,梁钰的死讯已经传遍京城。
梁钰一死,当即立案,刑部与京兆尹共同侦查。但御林军统领一职空缺,也急需找合适之人代替。当今天子时才不过十岁,朝中大权都在沈规手中。
朝堂之上,沈规竟提议让巡城御史黄挽兼领御林军统领。原来黄挽是沈规夫人的内弟,虽确有才能,可是出了名的贪婪,只因为沈规的关系,才安然无事,平步青云,一直做着巡城御史。
沈规举荐黄挽,当时许多人立即表示赞同。这时,行列中走出一个一人手指沈规朗声道:“沈规,你举荐黄挽当御林军统领,你敢说这难倒不是你的私心吗?”众人视之,此人身高体长,眼神矍铄,颌下修的整齐的短须,乃是御史胡恪。
沈规眯着眼看着胡恪道:“胡大人此言差矣。黄挽虽和我有亲,但古语云举贤不避亲,黄挽当巡城御史以来多有功劳,能力自不必说。且御林军负责皇上安危,黄挽对圣上,对朝廷向来忠心耿耿,他正是统率御林军,保护圣上的不二人选。而我沈规只有对皇上和国家的忠心,何曾有私心?”
胡恪气得满脸通红,正要说话。班列里站出一人,气度非凡,正是萧尚儒。萧尚儒悠悠说道:“御林军是为保护圣上安全,皇宫太平而设立的,御林军统领一职更是重中之重,黄挽资历尚浅,恐怕还没有资格胜任。臣保荐一人。”
坐在宽大龙椅上的小皇帝用他略显稚气的声音问道:“不知萧师傅保荐哪一个?”原来先帝在时就让萧尚儒教导小皇帝读书,因此萧尚儒是小皇帝的师父。
萧尚儒道:“已故骠骑将军孙烈臣孙老将军之子孙扶。现为中郎将。孙扶出身武将世家,从小习武,熟读兵法。孙扶七岁便随孙老将军行军在外,御寇杀敌,忠勇双全。在北疆驻守多年多有功勋。且孙家世代忠良,臣担保孙扶绝对可以当这个御林军统领。”
沈规听了,正要再说话。小皇帝先哭了起来,道:“孙老将军朕还是记得的,当年‘五王之乱’祸及京城,当时朕年岁还小,和先母太后被困宫中,多亏孙老将军率兵营救,拼命保全啊。”小皇帝越说越是哭得伤心,难过了好半天才擦擦眼泪,道:“各位都是朝廷的肱骨之臣,说的都有道理,这可难办了。这样吧,朕现在下旨封孙扶为御林军统领。黄挽本为巡城御史,颇有功劳,但一样责任重大,就为御林军副统领协助孙扶。恩...各位大人以为如何?”
沈规一听顿感不妙,刚想开口。行列中户部尚书朱慈朱老立马出列躬身,大呼“皇上圣明”,随即立即上奏了山东大旱之事,顺势将此事翻了过去。
一时散朝,满朝文武出了朝堂,沈规追上萧尚儒笑道:“萧大人一定要和沈某对着干吗,沈某可一心想着是否有机会能和萧大人合作呢。”
萧尚儒转身怒视沈规道:“荒唐。人生于世,忠孝乃立身之本。我等身为人臣,理应恪守君臣之道,忠君爱国,上不负皇恩,下不负黎民。沈大人口中的合作却是结党营私,于国于民有害无益。沈规,现在你可说是位极人臣,我倒真好奇你究竟你还想要什么?”
沈规笑道:“敢问萧大人,何为君臣之道?”
萧尚儒抱拳高举道:“昔日圣人有言,君臣之道,就是‘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君臣一心,则政通人和......”
沈规没有听下去,而是立马伸手打断了萧尚儒的话,不紧不慢地摇头吐出八个字:“若君恶礼,臣将奈何?”
萧尚儒听了沈规的这一问话一时竟难以回答。
沈规见萧尚儒无话,这才缓缓说道:“孔老夫子所论的君臣之道看似美好,但说到底不过是将美好的愿望完全寄托在一个圣明君主身上。我等为臣者,唯有遇到真正贤明之主才有可能上书直谏,一展抱负。但君主不仁,我等为臣者就算才比管仲,德比周公,只要君主不高兴,一句话,一道旨意,就能要我等人头落地,甚至株连满门,挫骨扬灰。不论三皇五帝,就说自夏商周以来,朝代更替,君王无数,真正的贤明之君又有几人?有德之君又有几人?韩信功大,惨死后宫妇人之手;魏征谏臣,死后太宗砸其墓碑。因此沈某认为孔老夫子的话不足为信,甚至可以说是害人不浅,遗毒千年。就因为孔夫子的几句话,不知让多少自视忠直的愚臣因此丧命啊。”
萧尚儒自知和沈规没什么话说,一时也无法辩驳,便想赶紧离开,刚走了两步,只听身后沈规道:“萧大人,最近可要当心了。我有缘结识一个相术大师,百测百灵,于是帮萧大人算了一卦,萧大人这几日恐怕凶多吉少啊。”
萧尚儒听了不以为意,只冷笑道:“胡言乱语。”说完拂袖而走。
沈规看着萧尚儒离去的背影,先是满面凝重,而后嘴角轻扬,眯着眼睛,眼神闪着复杂的光,突然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