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气转好了,一大清早,一簇簇阳光透过云层斜射下来。虽然阳光没有温度,但置身于光明中的人总会觉得舒服。
会缘茶楼早早地打开了门,当然那些茶客还没有来。只见郑掌柜踱步走了出来,手上提着什么东西。
一天之中,早晨意味着开始。当人们在睡梦中度过夜晚凌晨,初升的太阳就提醒你应该起来生活了。就好比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天地都在窸窸窣窣中慢慢打起精神。
郑掌柜穿过几条街道,拐过几道巷口,终于到了一所宅子前。
这是一座四方大宅子,不大不小,不新不旧。光看大门与外墙,便知这宅子绝不算光鲜亮丽,富贵堂皇。砖石木瓦无不透着风雨沧桑,但又显得如此庄严肃重。宅门上方正中央悬一大匾,上书御笔亲题的两个淡金大字——萧府,匾上并有上御宝印。原来这宅子乃是当朝吏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萧尚儒的府邸。
萧尚儒萧大人乃是当朝吏部侍郎,学识渊博,为官正直,主管吏治文化,被当今士林学子尊为“儒林领袖,文臣第一”。其为先帝所信赖,常向其虚心求问为君治国之道,曾当众赞其道:“孤之魏征也。”当时太子尚幼,先帝驾崩前,曾将朝廷政事再三嘱托,可见对其人品才能的器重。
宅子大门宽阔紧闭,门前一对大石狮子,昂首阔口,看起来威猛非凡。又有一株百年大槐树,树干粗壮,生长得枝繁叶茂。
郑掌柜走上两节青石石阶,拿起门上铜环轻轻扣动红漆大门,大门便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时大门开了,门内先探出一个脑袋,之后才开了半扇门。门后走出两个小厮,都眼神惺忪,似乎还未完全睡醒,他们的衣着更谈不上整齐,其中一人头上的帽子都带歪了。
这两个小厮都认得郑掌柜,其中一个便笑问道:“呦,原来是郑掌柜的,又送糕点来了?”郑掌柜闻言便笑了,说道:“这位小哥你好,府上孙先生前儿在我这儿定了一份糕点,我今天送来了,麻烦小哥进去通报一下。”小厮点头笑道:“好说,我去告诉孙先生,您稍等。”说着便见他转身进去了,宅院深深,也不见他去了哪里。
一个小厮进去传话,另一个小厮便和郑掌柜谈笑。“郑掌柜,前两天我就去你那儿吃过糕点喝过茶,真不错。”郑掌柜点头陪笑道:“你喜欢,下次再去,我请客。”小厮听了不禁喜形于色,连连答应。
那小厮盯着郑掌柜手中糕点道,“郑掌柜,您这提的是什么糕点啊?”郑掌柜笑答道:“也没什么稀罕物,就是红豆糕。”这小厮听了不由说道:“又是红豆糕,孙先生吃不腻吗?还是这红豆糕太好吃了?”郑掌柜立马笑道:“那你下次来,我请你尝尝。”
没过一会儿,那进府通报的小厮就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书生样的中年男子,这男子沉稳儒雅,书卷气浓,自然是孙先生了。
郑掌柜与孙先生相见,二人眼神只短暂一对,随即一切如常。郑掌柜忙上前两步笑说道:“孙先生你好啊,你的红豆糕我带来了。”孙先生闻言看了郑掌柜一眼,接过糕点笑说:“这糕点一看就很新鲜啊。”
紧接着孙先生又说道:“诶,郑掌柜,我近日有幸得了一盒云雾茶,但我不知这茶怎么沏才好,我怕我沏不好反而糟蹋了这么好的茶,掌柜的是城中有名的茶道高手,不知郑掌柜你现在方不方便,教我一下这云雾茶茶性如何,怎么沏才能沏好它?”郑掌柜拱手笑道:“当然,当然。”说着,孙先生笑着将郑掌柜请到了一边。
是夜二更,孙先生独自一人静坐书桌前。一时他放下书本,背负双手走至窗前。但今晚没有月亮,连一弯残月也没有,天地漆黑一片,好像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这时,有人小心地叩着孙先生的房门,声音如此清晰。这个时候不知道谁还会来打搅,孙先生稍一迟疑,说了一声“请进”。
房门“咿呀”打开,有人走得房间来,又将房门轻轻关上。是那个姓萧的公子,穿着合体的素色锦衣,眉目清秀,举止有制,腰上五色丝线系着一块美玉。虽然身上稚气尚未完全脱去,但他的身上已经具有一般同龄人没有的沉稳。他常常喜欢独自一个人发呆冥想,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孙先生已经猜到是他来了,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晚过来。
年轻人轻轻走向窗边,亦抬头望月,却不说话。如此孙先生反而心中疑惑起来,不由开口问道:“萧瑜,你怎么来了?”
萧瑜低头片刻,道:“今晚没有月亮,老师望着天空出神,莫不是在观天时看星象?”
萧瑜还小时,萧大人因公务繁忙,遂有意请先生专门教导萧瑜。见此机缘,孙先生遂借此机会上门毛遂自荐,充当教书先生。其才学经萧大人亲自检验过,萧大人便请孙先生教萧瑜读经典,学文化。萧瑜心有七窍,天资聪明,虽不爱念书,但父命难为,却在也学得不错。多年以来,二人亦师亦友,萧瑜对先生一向甚是尊敬。
传道授业,朝夕相处,孙先生当然了解自己这个学生。他天生喜欢自己心中藏事,小小年纪颇有些老成持重。
孙先生听见萧瑜所问,只当玩笑话,又直觉今日的萧瑜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遂随口道:“明天会下雨。”说着,孙先生已转过身去,走向书桌。
萧瑜又略一低头,轻轻一笑,喃喃说了一句:“是吗?”孙先生早察觉萧瑜神色有异,心中有事,但他不说明,自己只当做没听见,走回桌前,扶着桌取笑道:“你大晚上到我这儿来了,想装勤奋好学,你父亲可看不到。”
这本是一句有意思的玩笑话,他们之间也常常这样玩笑。孙先生自己脸上已满是笑意,但萧瑜今日脸上却没有丝毫笑容,只见他悠悠回转身子,忽抬头用他澄澈却锐利的眼神直盯着孙先生。
看着这个眼神,孙先生脸上故作的笑意也渐渐僵在脸上。只见萧瑜缓缓开口道:“一个人好学好装,一个人的身份也好装吗?”
一阵风从穿进来,吹歪了书桌上的烛火。夜里的风通常比较寒冷。尤其是现在,夜里凉风吹在人身上,就好像吹进了骨子里。但此刻,人的眼神更冷。
孙先生双目直直迎接着萧瑜的目光。他不清楚眼前这个学生是否知道了什么,他又知道了多少,又是如何知道的。孙先生努力想挤出微笑却不可能,他不知如何开口。
萧瑜的眼光依旧死死盯着孙先生脸上,此刻就如同两把利剑,锐利而坚定。这可怕的眼神,充满着怀疑、忧虑,带着苦恨,就像看一个绝对陌生人的眼神,更像看一个最可怕的人的眼神。他的脸色冷的可怕,从来没有过这种神色,这不是他应有的神色。
“不能给我一个回答吗?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