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莲城收起长剑,微笑着道:“连静应该给你一个名份,你跟着他在江湖中厮混不要紧,但是将来回到京师,我不希望你被人笑话。还有你,以后不可以再胡闹,应该放下剑,万一伤到腹中胎儿就不好了。”眼看慕容莲城和颜悦色的说出这一番话,蓝蓝不禁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她方才突然作呕,乃是怀上身孕的正常反应,巨大的情绪转变令人喜不自禁,眼眶中隐忍多时的泪水禁不住悄然滑落,味道却已转悲为喜。
慕容莲城伸手落在蓝蓝肩头,“这么大的喜事,还不快去告诉连静,他是孩子的父亲,有权知道。我让他停止手上所有的任务,明天就送你回京师,他也应该尽一尽身为孩子父亲的义务,好好照顾你。”这番话更是令人心头一暖,原来在他铁血严厉的面孔之下亦有温柔的一面。当身体里开始孕育一个小生命的时候,女人对亲情的依赖忽然变得异常强大,蓝蓝心中充满着巨大的喜悦,使她暂时忘却了其他所有的烦恼。
慕容莲城盯着蓝蓝转身离去的背影,直至蓝蓝消失在门口,他才转身还剑入鞘。他的动作很慢,当寒光凛凛的白刃全部没入鞘中,他的心念倏忽又转了几番。假设他真的偷练寒冰真气,则此刻心魔在他心中已悄然而生——不可告人的秘密忽然被人窥见成为他心头永远挥之不去的隐痛,窥见秘密之人就像是他心头的一根刺,如果不趁早拔去,他的心将一直不得安宁,但是如果忍痛拔刺,他的心也会不断的滴血,成为一道永远都愈合不了的伤口。这种纠结一直持续到他亲手挥剑将连静斩杀却依然不得解脱,反而愈发深陷于噩梦的缠祟,常在半夜突然被婴儿的啼哭惊醒,无法面对蓝蓝和连静留在世上的孩子。
然而此时蓝蓝依靠在连静肩头,却并没有立刻跟他说他俩将会拥有一个孩子的喜讯,一直等到次日早晨,慕容莲城派连静护送蓝蓝回京师的时候,对他的叮嘱可谓语重心长,令连静一阵愕然,蓝蓝才认真跟他说了此事,两人回到汴京后将择日完婚。此刻蓝蓝心头仍有忧虑,在丁青的事情没有得到妥善解决之前,连静恐怕不会安心跟她一起回京师,她不愿看着连静虽然陪在她身边,但整天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只不过关于丁青的事,两人似乎都没有发挥的余地,蓝蓝只能陪着连静一起陷入惆怅。
入夜后,月明星稀。
连静望着窗外的夜空,不禁想起一些往事,明月清辉映照在脸上,显得有些冷清。忽听身后靠在床头的蓝蓝打一个呵欠,泛起困意。连静过来蹲在蓝蓝身前,牵着她手,像个孩子似的望着她,道:“天色也不早了,你早点歇息吧,别想太多。”
蓝蓝眨眼冲连静微笑,“那你呢,还不睡?”
“我想起一些事,感觉睡不着。”连静一边说着,一边帮蓝蓝脱下长靴,然后起身给蓝蓝盖好被子,坐在床头继续握着蓝蓝的手,“你放心,我会在这里陪着你,安心睡吧。”这一连串细致的动作尽显男人的温柔,不禁令蓝蓝心头涌起一阵感动。连静似乎感应到了蓝蓝身体里正孕育着的小生命的气息,如此细致温情的照顾,让蓝蓝感觉既安心又惬意。蓝蓝定定看着连静的眼睛,仿佛从连静的眼眸中看见了一个婴儿的影子——其实那是她自己的脸庞的倒影,忽然感觉到一种神圣的生命的力量存在于彼此牵绊之间。那是连静的生命在她体内的延续,她心甘情愿为这个生命的降临付出所有的辛苦,并且内心充满着喜悦。
连静亦发觉蓝蓝的眼神有些异样,微微荡漾着一些激动,心想或许是与她父亲有关,只怕父女两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她不可以再一味忤逆。连静轻轻抚摸着蓝蓝的脸颊,想给她一些安慰,但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凑近过来给她一个吻。当两人的双唇轻轻触碰到一起,蓝蓝却吻得十分认真,甚至比连静更用力一些,牙齿轻轻咬着连静的唇,似乎想要贴近连静更多一点,她从不忌讳有时会比连静表现出更大胆主动。
连静这轻轻一吻,却已令蓝蓝感觉整个人几乎就要融化在连静的温存之下。蓝蓝闭着眼睛,眼前浮现一片白光,覆盖着她整个身体。那是窗外的月光——只有月光才能用如此轻柔而不稍停伫的速度悄悄抚摸着她腹中幼小的生命,即使是在睡意朦胧时,她也能感受到这个小生命的存在。她不知道他的面容、体态、个性,甚至是他的性别,尤其是他的命运,而它最为神秘,在巨大无常且冷冽如月光一般的命运辗过这个孩子之前,她要尽全力保护他的安全。而在孩子降生的那个夜晚,竟然也是一个月明之夜,蓝蓝在经历一番难以言说却又很快被遗忘的痛苦之后,怀着巨大的喜悦抱起自己的孩子,看见的第一眼却感觉十分失望,皱眉问连静道:“这是我们的孩子吗,怎么会这么丑呢?”吓得自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连静不禁笑她傻,说:“你当年刚出生的时候,恐怕跟她差不多呢,我想将来她会像你一样,会越长越漂亮的。”然后转眼望了一下窗外月影,给孩子取名明月。
当蓝蓝倏忽转醒的时候,发现连静已然不在身边,转眼看窗外,但见月亮早已悄然转变了位置,从树梢上落下,正挂在檐角,屋顶上面坐着一个孤独的人影。
蓝蓝披衣起身,穿上长靴,来到屋檐下,向连静喊道:“你跑到屋顶上做什么?”
连静坐在屋顶,看了一眼夜空,回道:“看星星呀。”
蓝蓝道:“今晚月色这么好,看星星也不用爬到屋顶上呀,你真是太调皮了。”
“因为屋顶上离星星更近,我就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
蓝蓝被这句孩子似的话给逗笑了,向连静招了招手,示意带她一起上屋顶看星星。连静飞身而下,落在蓝蓝身边,然后左手牵着蓝蓝的手、右手揽在她腰间,两人一起又纵身飞上屋顶。两人在屋脊上并排坐下,月光下但见蓝蓝忽有些脸红娇喘,就像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女孩儿一般,对飞上屋顶这一点点的高度竟似受到了惊吓。以蓝蓝的轻功,飞檐走壁根本不在话下,连静只是以为她故作娇羞,未曾深想。其实他是体察不到蓝蓝微妙的心境,自从得知怀有身孕,蓝蓝每走一步都会小心翼翼,腹中的胎儿令她感觉既兴奋又紧张。后来两人返回京师的一路上更似游山玩水,真是一段悠游快乐的行程。
连静并没有怎么看天上的星星,目光却定定落在那间被官兵彻夜把守的房屋。蓝蓝猜到那里应该就是丁青的关押之地,不禁道:“你还在想丁青的事?”
连静幽幽叹一口气,道:“你知道吗,丁青和小耳都曾在这府中住过一段日子,那时候他们还可以像我们一样,一起牵手在花园中散步,飞上屋顶看星星。那时候小耳还是个小女孩儿,有一次我看见她坐在屋脊上,就问她为什么爬那么高,难道不怕摔下来吗,她回答我说,屋顶上离星星更近一些,她就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好想伸手摸一摸圆圆的月亮。于是我故意绕到她的身后,突然吓了她一跳,吓得她从屋顶上滚落下来,幸好丁青在屋檐下面接住了她。”连静说着当年的趣事,却让蓝蓝感觉到一点点凄凉。
此时一阵冷风忽然从背后袭来,蓝蓝不由得拉紧肩上披风,亦转眼望着丁青被关押的地方,道:“你觉得,他会如何处置丁青。”她口中的“他”,自然是指慕容莲城。
连静不禁皱眉愣了一会儿,“你还记不记得,在码头上你父亲曾说过一句话——稍后会给丁青一个心服口服的判决。我一直在想,这个判决会是什么呢?”
蓝蓝亦不禁蹙眉,“丁青练的寒冰真气是宫廷禁忌武学,乃是死罪,除非……从他身上收回寒冰真气,废掉他一身武功,那就不再犯禁,或许还可以保住一命。”连静轻轻点头,也正作此想,“如果丁青肯自废武功,或许还有一丝生还的机会。”蓝蓝又摇了摇头,“但是对于剑客而言,废掉武功会比杀死他更加残忍,我担心丁青不会轻易答应。”连静无奈的叹一口气,“恐怕到时候由不得他不答应,你父亲一定会强制执行,这样才能找到一个放过他的理由。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任何可以放过他的理由。”
蓝蓝黯然无语,心想如果非如此不可,就算丁青侥幸逃过一劫,却也是生不如死。武功一旦被废,筋脉残断,他就再也没有能力在江湖上立足,哪怕他与小耳一起归隐深山,倘若被他以前的仇人得知他已经变成一个废人,也一定会追杀他们到天涯海角。一想到这一切的祸端全是因她而起,蓝蓝不敢再深想下去,暗暗叹一口气,心中一个声音反复问道:“不可以这样!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救救他吗?”
风中亦飘来一声叹息,还有那句凄凉的追问:“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吗?”蓝蓝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正欲转身寻望,却被连静拉住手臂,悄言:“别回头!”
蓝蓝愣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风中的叹息和追问并非幻觉,而是出自第三个人,这个人就躲在她与连静身后,连静试图用两人佯装在看月色来掩饰这第三个人的存在。再听一遍那人的声音,躲在身后的正是小耳。蓝蓝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连静为什么会跑到屋顶上来看星星,还说起小耳小时候的趣事——小耳必定不会走远,正远远躲在某个地方观察着府中的动向,当看见屋顶上的连静,一定会被吸引过来,了解丁青的处境。其实刚才从背后吹来的冷风,就是小耳趁着夜色掩护溜过来的迹象,蓝蓝竟然一时失察。
当两人坐在屋顶上闲聊的时候,屋檐下走过巡逻的官兵举头看见也不以为然,殊不知两人背后还躲着第三个人。蓝蓝心想连静这一招真是聪明,之前还故意哄她入睡,怕是不愿意她再过问此事,以免引起她与慕容莲城之间更大的隔阂。
小耳听了连静方才一番分析,不禁喃喃追问:“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救他吗?”
连静背对着小耳摇了摇头,知道她此刻心里在想什么,不禁道:“劫狱绝不可行,当初在岛上没能逃走,现在更加逃不出去。况且你还有伤在身,你的处境并不比你师父好到哪儿去,一旦被发觉,你们两个一个都跑不了。你耐心等待一会儿,等待你师父出去,你们先逃过此劫,再做其他打算。如果可以离开这里,做出一些牺牲也是值得的。”
蓝蓝并不知道小耳有伤在身,更加不知道她身上的伤是毒伤,乃是修炼了化功大法,只感觉连静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语态十分严厉,几乎断绝了小耳的念想。小耳来不及再说什么,蓝蓝也来不及再问什么,屋檐下忽然传来一声呼喝,但见展龙走过来。展龙呼喝一声,然后向连静招了招手,示意慕容莲城那边有事叫他过去。
连静亦挥一下手,最后说了一句:“记住,千万不可胡来!”然后飞身跳下屋檐,随展龙而去。小耳的位置顿时暴露出来,然而她一身夜行黑衣打扮,兼之背对而坐,屋檐下的人仍难以看清她的存在。蓝蓝与小耳皆微微侧头,蓝蓝瞥见小耳双眉紧蹙,不禁担心她会一时冲动,道:“连大哥说得没错,你千万别冲动行事,到头来恐怕连你也陷进去。”
“如果你的连大哥出事,你会坐视不顾吗?”小耳叹一口气,忽然站起转过身来,直直盯着丁青被关押的地方,语气异常坚决,“今晚我就要救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