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半天,等来这么一句话,聂猛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聂大官人莫急。看不出病灶,不代表没病。举凡瘫痪之症,不外乎气血内耗、肝肾经虚、阴阳偏废而得之。至于痴呆,多因气血不足、脑髓不充,故而上行于脑,蒙蔽灵窍,神明不清所致。我等开几个方子,照方抓药,先吃上三个月……”
“三个月?三天!”
“这……聂大官人让我等为难了。漫说三天,就是三个月,只要能让这女子好转来,就当得一句再世华佗。想要三天以内治好她,恐怕只有仙家手段、金丹玉液方可奏效……”
聂猛沉着一张脸,不开口。
王狗儿在一旁见状,情知事情闹的有点僵,有心替这帮大夫解围,好从诊费中吃一笔回扣,眼珠一转,高声嚷道:“你们是不是傻?治不了就治不了,说什么三个月?聂大官人何等样人,能等你们三个月?天下那么大,总有治得了的人,你们说一个不就完了?”
大夫们听了,如梦初醒。烫手的山芋,当然能甩就甩,当即商议片刻,禀道:“我等倒是听说,县城北门外的翠屏山中,隐居着一位不世出的岐黄圣手,若是聂大官人请动此人出马,或能一举奏功,药到病除。”
“此人姓甚名谁?”
“姓张,名景初。”
“隐居在翠屏山何处?”
“我等不知确切,但据说有人在绿竹峰下见过他。”
翠屏山离城不远,骑马不消一日便可赶到,山势并不险恶,时常有人结伴前往游玩。若是去,一日便可打个来回,总好过让这帮庸医胡乱诊治。
聂猛打定主意,叫过王狗儿,让他把众大夫遣散,自己则进屋收拾出一个包裹背在身上,再从墙上取下一柄精钢长刀挎在腰间,迈出门去。
大门外,王狗儿已经殷勤地帮他把马牵出来,整好了鞍鞯。这匹马是聂猛半年前买的,平日里都亲自照料,十分爱护。王狗儿见他出来,上前讨主意道:“大郎一路走好,只是那女人怎么办?”
“你知道该怎么办。”聂猛对王狗儿说,“若我不在的这几天,你敢动不该动的人,或是出去说不该说的话,我就赏你一副上好的棺材板。”
王狗儿吓得连连应声,目送聂猛打马而去,心里暗暗纳罕:
聂蛮子难不成想要讨这扫把星做老婆?若是这样,那可真是嫌命长了。不过,管他呢。趁今天荷包满满,赶紧去大发坊推一把牌九,去去晦气是正经!
聂猛出了县城北门,沿官道一径向北,驰出十数里,转入一条林间小路。小路崎岖,他不愿伤了马力,便纵马缓辔而行。
刚刚放慢脚程,聂猛就发现身后遥遥缀有一骑。
那骑手初时只是远远跟随,所以并未被聂猛发现,可他见聂猛转入小路,怕跟丢了人,急忙催马赶上,因此露了行藏。
聂猛不动声色,往前行出里许,在一个转弯处翻身下马,将马系在路边一颗杨树上,静等来人。
须臾,那骑手追踪而至,见聂猛就站在路中间,手持钢刀,冷冷盯着他,情知不妙,勒转马头便想逃走。
聂猛大步赶上,一把将骑手拽到地下,抬脚踩住他的胸膛。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踪我?”
“怎么,你还不知道?聂蛮子,你的死期到了!”那骑手冷笑数声,忍痛道:“醉月楼已经在江湖上广发英雄帖,悬赏白银千两,要你的人头。”
“凭你也想杀我?”聂猛哂笑。
“我是杀不了你,可我们青龙帮上上下下几十号兄弟,并肩子上,就算你是大罗金仙,也别想活命。”骑手往身后看了一眼,“实话告诉你,我只是个盯梢的,我们帮主正带着兄弟们往这边赶。你若识相,放了我,我就在帮主面前替你美言几句,留你个全尸。”
聂猛抬腿就是一脚,把这骑手踢飞数丈,重重撞上路边树干,昏死过去。
青龙帮?我等你们。
聂猛在心里冷笑一声,抽出腰间钢刀,坐在路边慢慢擦拭。这把刀已经很多年没有出鞘了,但刀刃依旧锋利,冰冷的刀锋传递出慑人的杀气。他想起第一次用它时的情形。
大约过了一炷香,树林外的官道上传来阵阵呼喝和马蹄声。不多时,只见十余骑沿着小路急驰而来,马上骑手一律穿靛青色短衣,手持利刃,一个个凶光毕露。
众骑手见了聂猛,皆是一愣,纷纷勒住马头,又认出昏死在地上的同伙,立时聒噪起来,大呼小叫着,将聂猛团团围住。
聂猛冷眼觑着他们,问道:“你们就是青龙帮?”
“不错。”众骑手中,一人排众而出,是个年约四十的黑瘦汉子,看上去颇为精悍。“我们的来意,想必你也知道。冤有头,债有主,到了阴曹地府,这笔账别算在我们头上。”
“少废话,来吧。”聂猛不耐烦道。
黑瘦汉子左右环顾众人,冷声道:“动手!”
话音刚落,十余名帮众纷纷跳下马,一齐向聂猛冲来。
聂猛擎刀而起,迎向青龙帮众。
先是一刀劈死冲在最前的那个人,接着抬脚踹飞第二个人,这才把刀从第一人的脖颈间拔出,顺势一横,将冲到跟前的第三人开膛破肚。
瞬息之间,手刃两人,重伤一人!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青龙帮众一向恃强凌弱惯了,何曾见过如此骁勇之人,畏惧之心大起,一个个围在聂猛身边三丈远的地方,呼喝怒骂,却是不敢上前。
黑瘦汉子心中一沉。
他忽然想起一段坊间传言。当年聂家豪富,乃是城中一顶一的大户,聂氏夫妇意外身亡,留下大量金银财宝、田产宅院,引来宗族的觊觎。他们欺负聂猛年幼,巧取豪夺,慢慢地竟将聂家偌大一座金山给搬了个空,这还不算完,最后甚至盯上聂家仅剩的祖宅,想要将其霸占。
这些陈年旧事,当时县城里的人大都耳闻目睹。人们本以为,胳膊拗不过大腿,一个小小的孩童,怎么可能跟那些老奸巨猾的宗亲长辈抗衡?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被人赶到陋巷破庙,最终流落街头,饥寒而死。
可是人们没有想到,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谋夺聂家财产最多,亦是想要霸占聂家祖宅的那位老同宗,连同他的几个成年子侄,竟被人尽数杀死,家中只剩妇孺,财物也多有失窃。官府草草查验,称系强盗所为,不了了之。
有传言说,当晚曾有人亲眼看见聂猛手持利刃在事发现场附近出现过。
这个传言最终没有被证实,但是从那之后,再没有任何人敢打聂家孤儿的主意,聂猛也渐渐开始显露他过人的身手,行事越来越高调,为人睚眦必报,甚至往往得寸进尺,对得罪他的人赶尽杀绝,成为县城里令人闻风丧胆的霸王。
如今看来,当年的传言不假。
看聂猛出手的狠辣果决就能知道,他不仅杀过人,还不止一个,俨然已是此中老手。
这一千两赏格,不太好赚。
硬拼,有胜算,但必然是惨胜,今天带来的精锐怕要折损殆尽,纵能杀死聂猛,青龙帮也必然元气大伤,一蹶不振。
不能强杀,必须另外设法。
“聂蛮子,你项上人头权且寄下,我们青龙帮定报此仇,咱们来日方长!撤——”
黑瘦汉子一声令下,青龙帮众如遇大赦,急急收拾了尸首,把伤者抬到马上,一阵风似的退去。
聂猛默默地看着,并不阻拦,等他们退出树林,这才从树上解开缰绳,翻身上马,并不继续前行,而是拨转了马头。
“全看你的了。”他俯下身,轻抚枣红马的脖颈。
似是感应到主人的心思,枣红马人立而起,仰天打了个响鼻,四蹄如飞,向着来路飞奔而去。
青龙帮众没跑出一里地,便听到身后马蹄响。
回头一看,见聂猛拍马提刀赶来。
“不好,这厮要赶尽杀绝!”
“快退!”
众人大惊失色,一个个猛催马力,没命奔逃。
“大家不要怕,都给我停下,我们兄弟与他决个生死!”黑瘦汉子勒马大喊。他现在很后悔,低估了聂猛的狠辣,早知如此,当时就该拼命。
可是如今,众人早没了搏命的勇气。
刚才在林中小径,若是聂猛要赶尽杀绝,众人都还没来得及上马,逃生不及,只能拼命,谁生谁死还不好说,现在一个个都骑在马上,谁还肯停下来跟杀神般的聂蛮子搏命?
除了几个素日里最忠心的,其余帮众根本不理会帮主的命令,不仅如此,还干脆把死伤的同伴从马上抛下,好逃得更快。
黑瘦汉子见了,气得破口大骂。
聂猛却已经催马赶到近前,大喝一声,钢刀掠起一片寒光,自下而上撩向黑瘦汉子。
黑瘦汉子一咬牙,从怀中取出一对精钢短匕,试图架住钢刀。他手上这对匕首,有三十年的火候,而且还喂了竹叶青的剧毒,只要擦破点皮,神仙无救。聂猛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仗着猛力杀了几个人,想要跟他这样的老江湖斗,还嫩点!黑瘦汉子已经想好后招,只要架住聂猛这一击,顷刻便叫他知道江湖上的手段。
双方武器甫一交接,他便暗道一声不妙,聂猛的刀,势大力沉,远超他的预计,只听一声惨呼,两柄短匕脱手飞出,黑瘦汉子前胸出现一道又长又深的伤痕,登时鲜血喷溅,肠断肚流,从马上跌落下来,再无声息。
眼见帮主一招便死在聂蛮子的刀下,原本几个停下来打算围攻聂猛的青龙帮众再无斗志,转头便逃,可没逃出多远,就被聂猛赶上,一刀一个,尽数斩杀。
一时之间,官道上死者连绵,鲜血涂地,不少行人见了这般景象,一个个吓得瞠目结舌,慌忙躲避不迭。
聂猛有意要叫仇家见识自己的手段,杀人之后,并不急于离开,而是纵马在官道上徐徐而行,浑身浴血,有如修罗,大声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些强人手持利刃,公然劫掠行人,谋财害命,因此被我尽数诛杀,大家不要惊慌,好教大家知道,杀人者,阳城聂猛。”
他知道,发生在这里的事,不消半日,就会传遍县城。
如此一来,谁要再想赚这份赏金,就得好好掂量一番。
至于醉月楼……
聂猛脸上露出一丝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