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猛睁开眼,发现天已大亮。
昨天刚来时,一觉睡到天黑;起来喝了酒,又一觉睡到天亮。醉生梦死,果然是神仙生活。
小院里只有他一个人,邓巩不在。
头还是疼的。
他平生第一次这样喝到大醉。
以前虽然爱喝酒,但阳城里除了他便再没一个人物,只能自己一个人闷闷地喝。无人相与对饮,难以尽兴。这次碰到一个性情相投的韩胄,聂猛昨晚也是敞开了喝,以致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邓巩平日不做饭,灶房空空如也,连口水都没有。
聂猛只能到不远处的一条溪水边洗了把脸,顿时清醒许多。回到小院,昨天送饭的福老已经到了,正把饭菜从食盒里往外端,见了他,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
“有劳老丈。”聂猛礼貌地说。
“不碍事。恩师的客人,招待是应该的。”
老者口中的恩师,自然是邓巩,聂猛听在耳中,颇觉怪异,实在难以把那个呆气十足的青年跟恩师这两个字联系起来。
“老丈可知,邓兄哪里去了?”
“恩师一早就上了万卷楼,说是文圣人请他去的。”
“文圣人?”
“正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对三位首座,都是以‘圣人’呼之,文圣人主管文库藏书,是万卷楼之主。”
“哦。”聂猛没有再问。福老冲他点点头,收拾了食盒出去。
吃过饭,聂猛撸起袖子,提了桶,一趟趟到溪边打水,将厨房里的大缸灌满,又在灶上生起火。邓巩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聂猛可与他不同,从小就独自一人生活,样样都会,样样都做得,让一个老头天天送饭来给他吃,他做不到。
教他功夫的云游道人曾告诉过他,习武之人不可饿其体肤,但一定要劳其筋骨。不吃饭,是没有力气打架的,但吃饱了,就不能让自己闲着。要么练功,要么干活。聂猛一直牢牢记着这条教诲。
将碗筷都收拾了,洗好摞在石桌上,已是日上三竿。
聂猛开始按照平日的习惯,在院子里练功。也许是因为灵气充沛的原因,气息格外顺畅,一路拳打下来,感觉比以前威力大上一倍不止。
正练功的时候,福老来收拾碗筷,见他已经把碗筷都洗干净摞好,眼中闪过一抹赞许之色,也不打扰他,静静地把碗筷装进食盒,退出院子。
到了中午,福老再次送饭来的时候,聂猛叫住了他。
“老丈,我是长住,一时半会也走不掉,想要自己开伙,可我身上并无银钱,只有一把子力气,不知这附近,可有做工的地方?”
福老说:“往东南三里,便是蓬莱镇,小兄弟若要做工,可上那里。”
吃过中饭,聂猛便上蓬莱镇去。
沿着曲折的小路,过了两座桥、一片柳林,又过一座桥,赫然看见一处熙熙攘攘的繁华所在,料定必是蓬莱镇无疑。在世外桃源般的人间仙境,乍看到这充满凡俗气息的热闹小镇,聂猛大感亲切。
小镇里各色招牌林立,店铺鳞次栉比,街道两边,各种摊贩应有尽有,有卖蔬果的、卖针头线脑的、卖小吃的,不一而足。除了普通人之外,还有许多书卷气十足的年轻男女,一望可知是圣贤天的学子,或三五成群,或成双结对,在镇子里游玩。
闲逛了片刻,聂猛看见一个铁器铺。
铺子占地不小,几个裸着上身的年轻汉子正在铁砧前各自忙活,一个个肌肉贲张,满脸通红,身上淌着亮晶晶的汗水。
聂猛上前探问,问他们是否还要工人。
“这得问我们掌柜的。”一个汉子扭过头,朝着后院高喊了一声。
竹帘起处,从后院进来一个火红色的高挑身影。聂猛看时,竟是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靓丽女子,皮肤微黑,一身大红色衣裙,头上扎着马尾辫,腰挎一柄鲨皮鞘的短刀,眉眼细长,顾盼有神,举手投足间英气十足。
“干过这行没?”女子问。
“没有。”
“打铁的活可不好干。”
“不怕。”
“那就留下吧,”女子打量他一眼,干脆地说。“什么时候来上工?”
“现在就行。不过我要预支工钱。”
“可以。”女子点头应允,吩咐刚才叫她的那个汉子道:“大柱,你带带他。下了工,让他来找我领工钱。”
聂猛虽然没打过铁,可他在阳城时见人打过,加上他有一身好武艺,很快就熟练起来。到了下工时,已经能给那个叫大柱的青年打下手,抡着一柄大铁锤在墩上锻打起铁器,倒也有模有样。
下了工,聂猛按照约定,去找女掌柜预支工钱。
跟已经收工的前院不同,此时后院里还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烧的通红的大火炉就矗在院子中间,几名中年铁匠正在全神贯注地打造着一批铁器。院墙根下的架子上,陈列着一排排锻造好的兵器,多数是剑。红衣女子绕着场子走来走去,不时指点一句,或者亲自上阵示范一番,重达数十斤的铁锤在她手中似乎轻若无物。
聂猛喊了一声掌柜。女子听见,停下手上的活计,带着他来到账房,取出一只小小的布袋丢给他。聂猛打开来看,见里面装着些铜钱。
“明日卯时三刻过来。”女子说。
聂猛应了一声,便即离开,顺路在街上买了一袋米,一捆蔬菜,一只鸡,又买了一些油盐酱醋和厨房常用的物件,两手满满提着,回到邓巩的小院。
进得院门,天已经黑透。
邓巩正在等他一起吃饭,聂猛趁机把自己的打算说了。邓巩自无不可,又说往后一段日子颇为忙碌,无暇照看聂猛,叫他有事可寻福老说话,告诉了他福老的村子所在。
吃过晚饭,邓巩便回到正屋,钻研韩胄送他的古书。
聂猛回到厢房,掏出春秋玉简看了又看,又到案边拿起那尊青铜鼎翻来覆去的观察,甚至把韩胄送给他的护臂解下来细细检查,想要从中找出激活春秋玉简的方法,可惜全无头绪,最后只能到院子里练了会儿功,洗洗睡了。
第二天聂猛起了个大早,没想到邓巩更早,还不到卯时就走了。昨天下午打铁的时候,大柱告诉他铺子里管两顿饭,所以他也不用烧火做早饭,直接去铺子里就成。
有活干,时间过得很快,一天刷地就到头了。晚上,仍旧与邓巩匆匆见一面,说上几句话,便各自回屋。
开伙之后,聂猛不再跟邓巩一起吃饭,而是晚上回来自己做。虽然麻烦了些,但不用等一个颤巍巍的老头子给自己送饭,甚是自在。
如此这般,一晃就是半个多月过去。
在这半个月里,经常能看到天上有各色流光飞来飞去,眼看着修士们高来高去,聂猛只有羡慕的份。
现在他的打铁功夫越来越熟练,已经可以独立使用一个墩子,打些铁锨、锄头之类的农具,质量还算不错。
大柱告诉他,照这样下去,不出半年他就能调到后院,去给美貌女掌柜打下手,没准手底下还能出一件两件胎器,那可就厉害了。
聂猛这才知道,后院里打造的那些兵器,并非普通刀剑,而是“胎器”。
所谓胎器,便是法器之胎。真金玄铁,辅以灵石等物,以高温煅烧,经能工巧匠之手锻造成型,再经炼器师之手施展秘法淬炼元精,便成胎器。一旦成为胎器,便不再是凡兵,修道者可向其注入法力、写入法阵,或以其它手段温养修炼,即成法器。
女掌柜正是一名炼器师。别看他年纪轻,一月之中,至少都能炼成一件胎器,而且成色颇佳,比起岛上其他的炼器师也丝毫不差,经常会有学门修士前来求购。
聂猛现在已经知道,女掌柜名叫铁英红。她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后院,很少到前面来。偶尔见过几次,也往往只是点头而已,并无太多交谈。
这天早上,聂猛正甩开膀子,叮叮当当地打着一柄镰刀,余光瞥见一个男子从外面走入。他只当是买农具的岛民,也不在意,仍旧低着头打他的铁。
“这位仙长,您可是要买胎器?我这就去请我们掌柜的出来——”大柱殷勤道。
“不必了。”男子一抬手,目光牢牢盯住聂猛,“我找他。”
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聂猛抬头一看,见这人竟是韩胄。
自从上次一起喝酒过后,两人便没有再见过,此时见了他,聂猛很是高兴,上前拱手道:“韩大哥!”
韩胄把他拉到一边,兴奋地说:“快跟我走,有事请你帮忙。”
聂猛大感奇怪。韩胄与邓巩不同,是正正经经修习仙法的修士,有什么事情搞不定,要来找他帮忙?欲待要问,韩胄已经拉着他往外走。
“等等,我告个假。”聂猛一边伸手去衣架上拿短衫,一边说。
韩胄闻言,便放开他。
聂猛一回头,恰好对上铁英红一双冷幽幽的眸子。只见她不知何时已站在穿堂门前,默默地看着聂猛。
“去吧。”她说。
聂猛冲她拱手致谢,转身跟韩胄往外走。
看着两人勾肩搭背出去的背影,铁匠铺里的匠人全都傻了。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聂猛不仅认识一位圣贤天的仙人,还跟这位仙人称兄道弟,他到底是什么来历?铁英红也盯着聂猛的背影,若有所思。
韩胄拉着聂猛走到门外,捡了个僻静的角落,将身一纵,化为一道青虹,径朝蓬莱岛外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