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一共四人,其中三个围在少女身边,另一人站得稍远,聂猛没有注意。
他看到这几人先后御空而来,就知道他们都是和张景初一样的修士,但他不清楚他们的来意,也就没有妄动,静静地在一旁看着。
失声惊呼的,是一个身披袈裟的白眉老和尚。
他用狂热的眼神盯着沉睡中的少女,嘴里啧啧连声,叹道:“果然是天佛转世不错。一千年了,世上早已没有仙佛的传说,没想到今天,竟让老衲看到一位转世天佛,真是佛门之幸,我天龙寺之幸。阿弥陀佛!”
聂猛听说过天龙寺这个名字,据说在西边,距离本县有数百里之遥。传说天龙寺里的高僧有大智慧、大神通,县城每年都有信众前往朝拜,散尽家财拜入山门的也不乏其人。
“智空上人此言差矣,你说是佛门之幸,我没意见,可天龙寺之幸,从何说起?”
站在老和尚右手边的,是一个中年女尼,穿着一袭朴素的月白色僧袍,头戴僧帽,面色严厉,看起来不太好相处,果然一开口,就是反对。
老和尚十分不满,道:“既然是转世天佛,自然要拜入我天龙寺清修,不正是我天龙寺之幸么?”
“这位天佛乃是女身,理当入我胧月庵,才是正理。”
胧月庵,聂猛没有听说过,但这女尼敢跟天龙寺的高僧争论,想来胧月庵也绝非一般的尼姑庵。
聂猛听了这几句,心中便已了然,这些异人来到这里,是为了抢这少女。
“既是天佛,便无色相,静虚师太执着于男女之分,我看这佛法上还大有精进的余地。再说,天龙寺也有女众道场,师太莫要胡搅蛮缠——”
“老东西,你说谁胡搅蛮缠?”
“你竟然口出秽言,简直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智空一脸痛惜,闭目连宣佛号。
静虚把眼一瞪,正要再骂,却被场中一声“无量天尊”生生打断,转头一看,见是一个长髯飘飘的道人,脸皮白净,带着养尊处优的贵气,身上袍服甚是华贵。
“我想,两位是不是有所误会?”那道人笑眯眯地说道,“此子伴随天雷出现,面相非凡,根骨绝佳,我们都看在眼里,说是仙佛转世,也未可知。可两位一口咬定她是佛门中人,未免有些牵强了吧。”
“玄机子,你少在这里装蒜!”静虚怒道,“刚才的情形,别说你没看见。步步生莲,正是成佛之兆,哪里是道家法门?”
“一朵莲花,并不能说明什么。从天雷降世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刻钟还多,大家都是刚到,只看见此子从天空坠落,至于之前发生了什么,我等皆未亲见,如何能下断言?”
静虚脸现怒色,却是无话可说。
智空上人突然宣了一声佛号,转身面对聂猛,道:“这位小施主,还未请教?”
一言既出,静虚和玄机子的目光都落到聂猛身上,静虚更是眼前一亮。
聂猛拱一拱手,粗声粗气道:“在下聂猛,是这宅子的主人。”
老和尚还未及接话,静虚已经抢着说道:“既是此间的主人,刚才的情形想必你都看在眼里,你来说说,躺在莲花上的这名少女,到底是仙还是佛?”
聂猛只想说“干你娘”。
眼前的情形,摆明十分难搞,这一僧一尼一道,随便一个动动手指,都能立时取他性命,而静虚给出的两个选项,不管选哪一个,都会得罪人。
聂猛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这并不代表他怕。
正要开口,玄机子发话了:“少年,我看你资质尚算不错,可有修行的打算?我乃栖云山凌霄洞洞主,道号玄机子,修的乃是玄门正法,你若有心,可随这位转世仙人一道,入我门中修行,大道可期。”
“玄机子!”静虚气得咬紧牙根。
她没有想到,玄机子竟公然笼络这粗野少年。
资质不错?狗屁!
这少年骨骼宽大,体格粗壮,而且至少有十六岁,身体条件皆已定型,若是练练平常的拳脚功夫,倒不失为一把好手,可若是修行,根本是下下之资,毫不足取。玄机子为了讨好他,竟然厚着脸皮说他资质不错,简直无耻之尤!
“阿弥陀佛。”
老和尚智空开口了。
“玄机道长眼光独到,老衲佩服。依我看,小施主不但资质颇佳,而且身具慧根,与我佛亦有因缘。我天龙寺乃佛门正朔,小施主若有意皈依我佛,老衲亦是非常欢迎,愿收你为座下弟子,传授无上佛法,助你修得正果。”
“老和尚,你——”
静虚不料智空居然也腆着老脸向聂猛示好,而且说的比玄机子更肉麻、更违心,气得几乎要晕倒。
聂猛突然觉得一阵腻味。
传说中的世外高人突然出现在面前,而且抢着要收他为徒,这等一步登天的好事,他从前做梦都没有想过。如今这个机会摆在面前,他却只觉意兴索然。
没别的原因,只因他见过了无名老者,那才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他现在还沉浸在无名老者化为青光洒落凡尘的悲壮一幕里。不管他以前对世外高人是如何定义,此刻在他心中,只有无名老者当得这四个字。
眼前这几个修士,无论举止风度,还是言谈神气,都像东城菜市里的小贩一样市侩,面目可憎,俗不可耐,连泼皮无赖王狗儿都要比他们顺眼得多。这样的人,世界上遍地都是,与无名老者简直判若云泥。
“两位的好意,我心领了。”聂猛淡淡地说。
玄机子和智空的心头,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讶异。这少年竟然同时拒绝了他们两个?莫非他没有看见他们御空而来的神通?
玄机子道:“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你可考虑清楚——”
“我考虑清楚了。这个女人,既不是仙,也不是佛。”聂猛说,“她是一个魔。”
在场诸人闻言,皆是一愣。
“黄口小儿,胆敢妄言!”静虚怒斥道。
智空要比静虚冷静得多,白眉一挑,沉声问道:“小施主为何如此说?”
玄机子也目露精光,牢牢盯住聂猛。
在场诸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见识,少女乃仙佛转世,这点基本不会错,可这少年却说她是个魔,莫非他看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在这少女转世临凡的背后,还藏着更大的秘密?几人都暗暗打起精神,静待聂猛的解释。
“她弄坏了我的宅院,不是魔是什么!”聂猛气冲冲地说道。
“哈哈!”玄机子一声长笑,紧绷的神色松弛下来,不再理会聂猛,转身面对智空与静虚,扬声道:“他的话,两位都听见了。仙佛之争,可以休矣。不管此子曾经是仙还是佛,现在的她,只是一个渡劫失败,转世临凡的修行天才,修道修佛皆无不可。既然大家都在这里,正所谓见者有份,不如老老实实坐下来,商量个稳妥的解决办法,才是正经。”
“商量,有什么好商量的?”静虚不耐烦道,“人只有一个。”
“师太的意思,是要手上见个高低?”玄机子冷笑一声,问。
“怕你不成?”静虚说着,手掌一翻,现出一枚散发着璀璨金光的如意宝珠,悬浮在掌心。距离宝珠约莫三寸的上空,一道金盔金甲的虚影若隐若现。
“久闻静虚师太的金刚宝珠可以召唤佛界护法金刚临凡,贫道一直无缘得见,今天恰逢机缘,倒要好好看看。”玄机子也不示弱,拂尘轻扫,胸前出现一面铜镜,铜镜上的先天八卦、阴阳双鱼各自以不同速率缓缓转动,构造看上去十分精妙。
“两位这是干什么,快快住手,免伤和气。”智空大惊,退后一步道。
聂猛冷眼旁观,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从小到大,他打过的架多如牛毛,劝架的人分两种:一种是真心劝架,上前动手阻拦,或者干脆插到中间;另一种是虚应故事,只在嘴上吆喝,脚下不动,甚至退到一边。
老和尚属于后者,嘴上说得好听,脚下却让出场子,好让两人血拼一番,自己坐收渔翁之利。这种手段,一向豪强惯了的聂猛并不屑于去干,但不代表他不明白其中的伎俩。
眼看两人间的敌意迅速升温,争斗一触即发,场中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停。”
声音不大,却是无比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隐隐含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人丝毫抗拒不得。
玄机子和静虚浑身一震,不约而同地停下手,把目光转向声音的来处。
聂猛这才想起,还有第四个修士。
此人自从来到之后,一直站在院中的树荫里,距离另外三人颇有几步距离,十分低调,直到此刻才缓缓从树荫里走出。
看清此人,聂猛浑身一震,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此人年纪不大,约在三十岁上下,身材高大,却不显得壮硕,而是颀长挺拔;五官疏朗,眉目清峻,看着虽然年轻,眉宇间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仿佛经历过许多岁月,一双湛湛有神的眼睛里,目光深不可测。
聂猛突然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熟悉的感觉了。
这个人的气质,与无名老者颇有几分神似。尤其是那种历经沧桑,从容不迫的气度,几乎如出一辙。
聂猛想到,先前之所以没人注意到他,一定是他用某种方法掩盖了自己的强大气息,照此看来,他的修为要远在另外三人之上。
仿佛是印证聂猛的想法,另外三人见到那人突然从树荫里现身,就像见到天敌的动物,一个个绷紧了神经,用警惕而忌惮的目光盯着那人。
静虚与玄机子两人,不仅没有收起各自的法宝,反而均将法宝移到了面向那人的方向。
那人冷冷地看着他们,突然牵动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转世的天人,凭你们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