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化名成小犹的乔木槿带着凤殷然才来到莫府侧门,便将他交由下人领到少素翾和段紫漪住的小院,自己却连忙回屋中换了衣服,紧赶慢赶地往莫氏的房间行去。
“娘亲!”刚迈进垂花门,乔木槿就高声呼喊起来,因为莫氏喜静,侍女们都守在外间,除非听到屋中摇铃传召,否则不敢擅自进入。故而院中一片安静,乔木槿也没有在意,“娘亲,槿儿回来了。”她说笑着推开房门,抬眼望见坐在桌边那人时,笑容却立刻僵在了脸上,愣愣说道:“大哥你不是应该正在王府里吗?怎、怎么……”
“怎么会比你回来的还快?”方临渊笑着接口,手上端着的茶盏却忽然往桌上重重一放,慢吞吞地说道:“我瞧你不愿意在府中陪着母亲,已经替你跟母亲求了恩典,让母亲早日放你出府成家。槿儿,你看如何?”
眼前的人明明言笑晏晏,可是看在乔木槿眼里,只觉得惊心动魄。她虽然与自己这位义兄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是从养母口中,多多少少也听过不少关于他的消息。在她的印象里,方临渊只要露出温和谦恭的笑容,便是开始算计他人的时候。越是礼数周到,就越是狠绝无情。“大、大哥,”乔木槿瑟缩着咽了口唾沫,“娘亲生气了么?”
方临渊拨弄着杯盖没有说话,可是这种沉默反而更让乔木槿觉得忐忑不安,“大哥!”她扯出讨好的笑容,小跑着凑了上去,蹲在方临渊膝边,扬起脸来目光闪闪地望着他,“槿儿也是太心急了嘛,除了娘亲就是大哥你最疼槿儿了,你就原谅槿儿了嘛!”
以前仗着自己年岁小,乔木槿常常用这招博取莫氏的同情,就连义兄方临渊也招架不住她水汪汪的目光。不过这一次,局面似乎超出了自己的掌控……乔木槿眼巴巴地瞅着不为所动的方临渊,心头如同擂鼓一般又惊又怕,说起来自己的这位义兄可谓一言九鼎,若是他当真要让娘亲把自己随便嫁了……“大哥,槿儿再也不敢了,不要把我嫁给旁边胡同的张屠户啊……”
乔木槿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当真哇哇大哭起来,抱着方临渊的腿便不肯撒手,一边哭着一边呜呜咽咽不知说了些什么。方临渊只不过想要吓一吓她,免得自己这个义妹被母亲宠得太无法无天,将来在别处受了委屈。此刻真的把人吓哭了,倒叫方临渊有些尴尬。“好了,别哭了,让母亲瞧见,还以为我如何欺负你了。”伸手将乔木槿从地上捞了起来,方临渊把她按在对面凳子上坐下,随便寻了块不晓得作何用途的帕子递到她面前,“你好歹是赫连圣教的圣女,怎么能随随便便嫁个屠夫?也不知你这是从哪听来的胡话,以后不准在乱说了。”
拿袖子挡着脸假装擦泪,乔木槿极力掩住嘴角的笑意,故意委屈地推开方临渊的手,“大哥要我嫁给谁,我便嫁给谁好了,只当报答娘亲多年来的养育之恩。反正我挂着圣女的名头,这些年来也没给教中做过什么贡献。”天知道那块抹布擦过什么东西,她才不肯接过来擦脸。她偷偷从缝隙中瞄了一眼方临渊的表情,借着方临渊心情尚好,小小胡闹一下无伤大雅,可是继续纠缠不清肯定要惹义兄生厌。乔木槿想着拿开袖子,对方临渊露出一个慧黠俏皮的笑脸,“大哥是来等着接凤公子回去的么?”
“又开始自作聪明了。”方临渊淡淡瞟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可是眼底那丝笑意却没逃过乔木槿的眼睛。这些年来自己陪着娘亲四处游山玩水,私下里也曾悄悄见过方临渊几次,可是娘亲一直遮遮掩掩,只是躲在暗处看一看方临渊和凤殷然便走,似乎仍对她的身世有些介怀。乔木槿唤来侍女奉上新茶又让送了茶具过来,一面与方临渊闲话,一面向他炫耀自己新学的分茶手艺,心里却不由想起自己的养母莫氏。
自从在大漠被云天行指认同赫连圣教有关之后,慕名而来寻莫氏比武的江湖人士可谓络绎不绝,于是她们只好匆匆完成祭拜的事情,通知教中派人接应,这才依照现任圣教主方临渊的提议,回了这沧爵帝都梁城小住。
说起自称莫氏的养母,乔木槿虽没有听莫氏亲口说过,但是毕竟跟在她身边十几年,对她的事半猜测半推理也了解了个大概。莫氏本名方柔,乃是沧爵国名正言顺的柔公主,当今圣上方桦的同父异母的妹妹。她的生母身份特殊,生下她之后就不告而别,然而先皇却对方柔十分疼爱,不顾朝臣们的反对,将她亲自养在身边,待她比皇子还要优渥,直言柔公主比他的江山还要珍贵。那时候权贵子弟都盼望着能娶得柔公主为妻,谁料最后却是她的亲哥哥方桦俘获了方柔的芳心,不但抱得美人入怀,还顺利夺下了江山……
只是世事最是无常,方柔当初为了昭帝方桦,假传遗旨、逼死太子,隐姓埋名藏于深宫中,九死一生地诞下她和方桦不容于世的子嗣方临渊,却敌不过方桦的一夜变心。伤心欲绝的方柔在先帝留给她的暗卫帮助下假死逃出皇宫,机缘巧合之下被那一任的赫连圣教教主收为弟子,学了圣教绝学魔音琴,并凭借自己的毅力和坚韧继承了教主之位。
沸水注入杯中,乳花溅起恍如寒梅绽放,一室生香。乔木槿盯着杯中那点点梅花,有些出神。若说她的养母方柔,被自己亲哥哥迷惑伤情是劫难,那后来她做了闻名天下的魔教教主,遇到了那个待她如珠如宝的男人,却可以算得上是劫后重生了。可惜老天爷太不公平,连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也要早早夺去……
“在想什么?”
面前的方临渊忽然开口,乔木槿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热茶全泼到地上。“天色不早了,不如槿儿陪大哥去后院接凤公子可好?”她娇憨笑道,被方临渊无意打断的思绪却有些衔接不起来,何况她本就对方柔的第二段感情所知不深,只隐约记得娘亲似乎还有一个儿子流落在外。不过这些事情,她私下里想想就罢了,可不敢向娘亲和大哥问询。
见方临渊点头应了,乔木槿不禁长舒一口气,赶紧领他往少素翾和段紫漪住的院子走去。以她敏锐的观察力来看,娘亲似乎对那位少素翾公子格外关照,而被自家义兄放在心尖尖上的凤公子和翾少爷、段少爷又交情匪浅,所以她才敢这般自作主张地将人请回家里来。
“凤公子,王爷亲自来接您回去啦。”刚到院门外,乔木槿就很自觉地停了脚步,冲方临渊作了个可爱的鬼脸,扬声对里面喊了一声,不等方临渊发作,便脚底抹油赶紧溜了。
凤殷然闻声出来,瞧见的便是乔木槿匆匆逃离的窈窕背影,愣神间方临渊已上前握住了他的手,笑着说道:“我让厨娘炖了鸡汤,咱们回家吧。”
不知道是因为方临渊眉眼间暖意融融的笑容,还是他说的那句“回家”,本就因少素翾和段紫漪之事心生感触的凤殷然只觉眼睛一热,连忙弯起嘴角遮掩过去。伸手握住方临渊递来的右手,凤殷然发现自己身处何地、钻营何事都变得不值一提,只要他是凤殷然,只要那人是方临渊,一切便已足够。
“好,咱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