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行说着拔出腰上的佩刀,指着莫氏母女,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四周的商贾本能地慌乱起来,一径向后躲去,有的更是往楼上的房间窜逃。而那些自恃有武功傍身的,瞧见有人约斗,俱都兴奋起来,自觉腾出地方,将莫氏母女和云天行围在了当中。
看不惯这些人的做派,少素翾一撸袖子,抓起自己的缚龙鞭就想下去帮忙,谁料那莫夫人却抬头朝他一笑,“这位小兄弟不必担心,妾身武功虽然低微,对付他却是绰绰有余。”
莫氏语气轻蔑,云天行脸上挂不住,再不愿跟她客套,挥舞起大刀便砍了过去。三五步的距离,不过弹指之间,那莫氏却长袖一挥,接过乔木槿怀中抱着的古琴,将她推到一边,自己旋身坐到了一张空着的桌子上,古琴搁在膝上,抬手一扫弹出一个音节来。
围观的人群立时静了下来,他们从前虽然没有见过用古琴做兵器的,可是听着那简简单单的一个音节,却生出一种本能的警觉来。似是全然不把云天行的长刀放在心上,莫氏低头专注地拨弄着琴弦,一连串的乐音娓娓传开,仿佛展开了一副风恬雨霁的江南水墨,教人心神随之一松。明明不曾见她有何动作,云天行的那把刀偏偏高举着就是劈不下来,又羞又怒胀得云天行老脸通红。
正在这时,莫氏抬头明艳一笑,手下指法倏地繁复起来,一时之间,好似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听得旁人也热血振奋。那云天行却如遭雷击一般浑身一抖,倒着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你使得这是什么妖法?”云天行哇的一声吐出血来,指着莫氏颤声道:“使妖术的不是妖女又是什么?少莫氏,你这是想要杀人灭口不成?就算你杀了我,你能杀掉这里见过你长相的所有人吗?你的身份已经泄露出去,你既然自诩和他情比金坚,何不在他的忌日里,在他坟前自裁谢罪?!”
双手按住琴弦,莫氏看着狼狈的云天行,笑容有些惨淡,“原来你竟以为,是我害死了阿莫……”她笑着笑着,眼中流出泪来。“我怎么会害死我的阿莫……我怎么舍得……”莫氏人长得美,就连落泪时都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那一滴滴眼泪,如同落在围观者的心上,教人心生感伤。她哭着拾起云天行落在地上的那把刀,亲自插回云天行的刀鞘里,“天行你说得对,是我一直自欺欺人,是我害死了阿莫,是我……”
见她真情流露哭得伤心,云天行反而怔忪良久,也有几分不忍。他还未来得及开口,莫氏已然起身,抱着她的琴向外走去,“槿儿,我们回去吧。”
“是,娘亲。”乔木槿得了吩咐,赶忙上来扶住莫夫人,她回头恨恨地瞪了云天行一眼,向掌柜许老头说道:“娘亲要的佳酿,你且叫人看管好,过上几日,自然有人来取。”
即便乔木槿不说这些话,许老头也是省得的,“是是是,姑娘尽管放心。”他说着偷偷望了一眼掩面哭泣的莫氏,似是想要出言安慰,终是不敢多话,只好叹着气恭恭敬敬地送了两母女出门,回身招呼其他食客莫要再作观望。
少素翾看得一头雾水,心中却也有些恻然不忍,正要扭头去瞧段紫漪,却觉得身边如同疾风吹过,段紫漪已经施展轻功下楼出门去了。待到少素翾回过神追出客栈,黄沙滚滚之中,哪里还寻得到莫氏母女的马车和段紫漪的踪影……
“后来,我抢了别人的骆驼,一路追到沧爵境内,便丢了他们的行迹,没办法只好先到峣山城去寻你帮忙。”少素翾这半天里一边跟凤殷然坦白从宽,一边拉着凤殷然做苦力帮他一起准备段紫漪的晚饭。“我之前也不是有意要瞒你,只是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他在峣山城的时候,与凤殷然说的与现在有些出入,不过是因为他自己也没弄明白那位莫夫人的身份来历。“在峣山城的时候,我在街上闲逛,正巧碰到了柔姨……也就是莫夫人,她说可以带我去见紫漪,我急着随他们一道回梁城,就没来得及跟你报信。谁知路上又遇上柔姨的仇家,紫漪因为我受了伤,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我就没记起给你报信的事情。”
放下手里捏好的饺子,凤殷然听他说了半天,已经想起了小时候见过的那位自称莫氏的紫眸少妇,却没想到兜兜转转七八年过去了,少素翾和段紫漪竟也和这位莫夫人扯上了关系,可见世界还是太小。“你说她比武时用的是古琴,到让我想起一个人来。”他说着表情有些肃穆,“阿翾,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这位莫夫人,就是当年和琉音、凌晏齐名,并称为人间三劫之一的魔音琴的主人,也就是那时的魔教教主。”
少素翾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连带着把手上的面粉也抹了上去,正搬了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玩面团的段紫漪回头看到,不禁捂着嘴笑了起来。少素翾冲他皱了皱鼻子,这才转头同凤殷然说道:“这事柔姨跟我说过了,魔教现在已经有新的教主继任,说起来她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坏人。”他这话有些替莫夫人开脱的意味,可是两人真的算起来,认识的时间并不算长,反倒让他的评价多了些中肯和可信。凤殷然没说话,动作麻利的捏好最后一个饺子,放到竹帘上面。魔教如今和武林盟互不干涉,更和飔肜宫、遣星阁扯不上关系,少素翾是否与前任魔教教主结识,他无权也没理由阻拦。只不过他们两个相识两世,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阿翾竟没有派人找他,反而如此相信莫氏,终归让凤殷然有些抑郁不快。
“阿然,你不会是生我的气了吧?”
少素翾说着,恬着脸凑了过来,“主要是紫漪突然变成这样,我乱了阵脚、六神无主的,这才把你忘了。”他把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烧香求佛似地对着凤殷然膜拜起来,“阿然,你就看在紫漪的份上,原谅我吧。”
抬头望见门前坐着的段紫漪,凤殷然瞧着他质朴纯真的笑颜,不禁有些恍然。他虽然打从心底里希望自己的好友段紫漪可以过得幸福开心,却不愿他这样痴痴傻傻地蹉跎一生。“紫漪这个样子,你想怎么办?”
被他问的一愣,少素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怔怔地看了段紫漪半晌,苦笑道:“就算是在大漠里生死与共的时候,他也不曾对我露出过这么多的笑容。我和他小时候发生过的事情,仿佛只有我一个人还珍藏在心底,而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这一年来我虽然恨不得掏心掏肺的对他好,可是他自然有理由拒绝,何况我还对他隐瞒了自己和飔肜宫的瓜葛。”往日里,少素翾脸上的笑容永远阳光亲和,哪里有这样情苦自伤的时候。“看着他像现在这般粘着我、依赖我,阿然,你一定想不到,我有多想就这样养他一辈子!”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出现又被推翻,一次又一次,极尽折磨。“你肯定觉得我很自私,可是我真的很怕他彻底清醒了之后,再次对我冷言冷语……”
锅中的热气迎面扑来,少素翾刚抬起手臂挡住眼睛,门口的段紫漪便紧张地冲了进来,抱着少素翾的胳膊急声问道:“素素你怎么了?”
凤殷然在旁边看到呆住,憎恨飔肜宫继承人入骨的段紫漪哪里会料到,有朝一日,他会因为他所恨的人受了伤,还对他所恨的人殷切关心、百般依恋……耳边传来少素翾不知是哭是笑的声音,“阿然你瞧,若不是曾经得到过,我又何必恋恋不舍?”
水饺在滚水中翻腾起伏,也不知烫在谁的心里。凤殷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一时觉得自己站在这二人旁边很是碍眼,正踌躇间,却听得院子外面有人喊他,隐约是化名小犹去休泽王府请他前来的乔木槿的声音:“凤公子,王爷亲自来接您回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