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磊不太擅长安慰人,只能在徐一鸣简短沉重的话语中保持着聆听,在起身告别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双手微微举起,高度在还未超过要腰部的时候双臂就僵住了。徐一鸣一脸疑惑的望向刚才起身准备离开却一直站在桌边的唐磊,双目交错的瞬间,唐磊双手理了理干净整洁的外套,“我先走了。”又一次告别之后,唐磊匆匆离去。
冲动是魔鬼啊,魔鬼啊。竟还想拥抱一下吗?
唐磊回家接了沈悠然便直奔提前约好的心理诊所。沈悠然还是不言不语,任凭唐磊怎么逗也不笑不哭。唐磊有些无奈,叹了口气,“小姑姑,你和我说句话啊。我这昨晚上也没睡好,现在是疲劳驾驶啊。”
久违了的称呼让一直不言不语的沈悠然有些动容,想起从昨晚到现在唐磊一直疲惫与担忧的身体,又有点心疼:“要不我来开会儿?”
“没事,你陪我说说话就行。”唐磊空闲的伸过去紧紧握住沈悠然放在膝上的左手。行为一旦放纵起来,言语也愈加轻佻,“我发现我叫你小姑姑的时候,你的反应很有意思。以后,咱们单独相处的时候我可以经常叫你。”
“你本来就应该叫我姑姑。”沈悠然不以为意的说。
“我的意思是我叫你姑姑可以增加情趣。”
沈悠然不是很理解,歪着头想了很久,在侧脸看见唐磊脸上的坏笑的时候,心中了然,脸也变得通红。
“昨天晚上······我很害怕。”她开了个头,却对于之后要说什么有点茫然,踌躇良久,接着说道:“谢谢你安慰了我。”
沈悠然掐头去尾的一句陈述句便将唐磊至今最美好的夜晚陈述完毕。他怒火中烧,“你什么意思?”
他的问句顿时提高了好几度,沈悠然心里一惊,没有马上回答,闲置良久的大脑难得的开始运转,脑海中翻来覆去的重复着刚才的对话,最终却也没能发现对话中的不妥之处,支支吾吾的不回答。
唐磊一个急刹车将车停在了路边,目不斜视的注视着前方的路面,深吸一口气,自认为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后,转过身,可就在他目光触及到沈悠然惨白的面庞,木然的眼神的那一刹那,那些无组织无纪律的跑到他嘴边的混乱不成句的短语,毫无党性的180度转弯返回去了。唐磊解开安全带,轻轻地将沈悠然揽在怀里,心想“算了,还和她计较什么呢?”
在他又一次和自己妥协并进行了瞬间的自我安慰后,他听见怀里的沈悠然闷闷的嘟囔着什么。
“你说什么?”唐磊低头问道。
沈悠然深吸一口气,“我不确定现在对你是什么样的感情,我现在离不开你,觉得你离开我之后就会让我内心极其不安。但是,我不确定这是不是爱情,我怕辜负你,不想自私的留住你。”
作为一个接受了多年正统的法学精英教育的准律师,一向注重简洁明了富有逻辑性的沈悠然,很是懊恼自己刚刚那颠三倒四毫无逻辑的话。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表达清楚,眼前难掩激动的男人有没有听得明白。于是,目光炯炯的看着唐磊。
其实,唐磊听懂了。她不清楚现在的依赖是因为内心的软弱还是两性的互相吸引。因为不清楚,所以怕辜负。唐磊一直认为两人之间的关系的主要障碍在于那毫无血缘的“姑侄关系”,他不在意世俗的眼光,可不得不顾忌沈悠然以及家里人的感受,所以,多年来他一直压抑这份感情,担心沈悠然会像那受惊的小动物一般又缩回了她坚固的壳中。而沈悠然那乱七八糟的陈述让他明白,如今的两人与普通的单身男女无异。她不再以长辈自居,看待他也会如一般女人看向男人的角度相同。
想到这,唐磊最近一直慌乱的心跳突然以另一种旋律快速的跳动起来。他圈住怀中人,轻声说:“只愿回应,何来辜负。”
心理医生看起来不到四十的样子,着正式却又不死板的职业装,淡淡的妆容总给人一种清风和煦的感觉。更加清风和煦的还有她的语气,缓慢的语气让唐磊一度怀疑,她在说出每句话之前,都将每个字的拼音字母仔细揣测打磨,然后从牙缝中挤出来。那些挤出来的拼音字母以及标点符号每每从牙缝中艰难的逃脱,都再次砸到唐磊的神经上,终于,他自认为坚韧的神经在他耳边发出一声极脆的声音,“咯嘣”断了。怎奈沈悠然进行心理治疗紧张到都快要窒息,紧紧拉着他的衣角不愿放开,偏偏唐磊有些自恋的沉迷于这种依赖,于是在“和煦”医生多次明示暗示后仍坚挺的坐在沈悠然的边上,轻轻地将她的双手攥在手里。
为了保护自己脆弱的神经,“和煦”医生轻缓的话语排着队从唐磊的左边耳朵进去,未经加工的从右边出来,形象的体验了一下“左耳进右耳出”的深刻含义。第一次治疗在唐磊仔细回忆之前叶宇飞发来的合作协议第二十一条的时候结束了,他翻过手腕看了下表,正好一个小时。
“和煦”医生让助理带沈悠然出去,将唐磊留下,语重心长的语气对于她清风和煦的人设并未造成丝毫的影响,“唐总,要知道我们心理医生首先要做的就是获得患者无保留的信任,我看得出来,沈小姐对您很依赖,但是如果,您每次都在这里陪同的话,我们的工作真的很难做。”
唐磊还沉浸在“和煦”的前一句“沈小姐对您很依赖”之中,还未来得及沾沾自喜,下一句就向他仍脆弱的神经砸来,“第一次她比较紧张。”
“我们最擅长的就是紧张,我想如果当时您离开了诊室,那后面的治疗会很顺利的。”春风般的语气将这句话送给的唐磊的时候,竟让他有种莫名的自责。
“我下次注意。”唐磊想了一下,开口问道:“你们一般治疗时间是多长啊?”
“依照患者的要求以及病情吧。”
唐磊再次道谢之后走出了诊疗室。沈悠然安静的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低着头发呆,她柔顺的发丝随着她微低的头垂下,正好遮住了她的五官。但当时间定格在这一刻,唐磊没来由的生出一丝“岁月静好”的感觉。
“悠然,下次治疗我在门口等你好吗?”唐磊轻轻的走过去,坐在她边上,伸手缓缓地**了那令人心动的发丝。
沈悠然闻言,摇摇头,“不好。”
“可是医生说,我在里面会影响治疗效果的。你太依赖我了,就不会很信赖医生了。”唐磊耐心解释者。
沈悠然也希望自己快点开心起来,对于自己耽误唐磊的时间也心怀愧疚,想了一下,虽然心生恐惧,却还是为难的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唐磊微笑着凑过去,在她额头轻轻地上落下一个吻。
叶宇飞一个努力奋斗的有为青年,浑身上下闪光点无数,却有着一个让唐磊的较为头痛的爱好——八卦,尤其是喜欢扒他的。原来唐磊总是一副清心寡欲的倒霉样,也没什么可以深挖的。但是最近这个高冷的人浑身散发的浓重的荷尔蒙气息简直让叶宇飞无法忽视。于是在和投资人吃完饭后,他飞车赶到心理诊所。
“和煦”医生一见叶宇飞,变脸的速度堪比快速飞过的过山车,但是语气依旧犹如春风。“你怎么来了?”
“嗨······”叶宇飞打了自认为很帅的实际上很骚包的招呼,一屁股坐在了会客沙发上。“我来关心一下你呀,好久不见。”
“实际上,也没那么想见你。”
“别啊,你们对我好点,要是把我气急了,心里再犯了病,可能还要麻烦您治疗呢。”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有用的威胁。“和煦”医生顿时禁了声。
“沈悠然怎么样了?很严重吗?”叶宇飞用难得正经的语气发问。
“不知道。”“和煦”医生将材料放进保险箱,在电脑上登记了一下,又说:“唐总不愿意出去,我没有取得沈小姐的信任。”
叶宇飞闻言,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正常。”
“你不走吗?”医生拿起挂在一边的包,逐客气息浓厚的样子说。
“我今天没什么事情了,我请你吃夜宵啊?”
“和煦医生”见唐磊这一副痞样就浑身不自在,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用了。”
她的答案并不意外,叶宇飞也不强求,抓起桌子上自己刚刚随手放的车钥匙起身准备离开。“对了,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不明白,你至于这么烦我吗?”
“不为什么,因为你招人烦。”
叶宇飞不置可否,开门走了出去。
作为一个清风和煦的心理医生,韩小艺自认身体和心灵一样强大,无论患者有多么的妖鬼蛇神,她都可以游刃有余的处理。但马爷爷告诉我们,绝对的事情是不存在的,凡事都存在例外,很不幸,叶宇飞就是她职业生涯的“例外”,如果一定要给这个例外加上一个形容词的话,那一定是“倒霉”,若是需要加限定词的话,一定是“最”了。叶宇飞接受心理治疗时的状态完全按照他当天以及那一周的心情,有的时候,无论她怎么循循善诱,他皆一言不发。而有时,叶宇飞一进诊疗室就开始天马行空的和她聊,无论她怎么引导,叶宇飞话题依旧快速的让人抓不住,偶尔聊嗨了,还会在治疗结束之后站在门口和前台的小护士聊到天黑。这种事情发生的次数多了,韩小艺明白了:表面上顺从的叶宇飞,内心十分抗拒见心理医生这件事情。但无奈,叶宇飞是导师介绍来的,自己不好拒绝,加上自己清高的性格,对于叶宇飞这样的案例又颇不服气。于是,她忍耐着继续清风和煦地为叶宇飞进行“治疗”。但之后发生的一件事的让韩小艺顿悟,叶宇飞就是自己生命里的一个暗礁,不能避开的那种。也是因为这个“碉堡”,俩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那时,韩小艺的心理诊所被列为本市心理卫生先锋的候选人,卫生部的领导干部没事就喜欢腆着大肚子跑过来检查,一时间弄得诊所上下精神高度紧张,颇有的“惊弓之鸟”的嫌疑。韩小艺托关系打听到,最后一次检查由首席评委们组成评判组现场调查,不可谓不重要。于是,诊所上到韩小艺下到保洁阿姨,精神全部高度集中,唯恐自己的一点小失误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那时,叶宇飞每周三下午会过来进行治疗,但是那天明明是星期四,他没有预约就突然出现在了诊室的前台,并要求韩小艺出诊。前台的护士耐心劝说无果后请示正在休息的韩小艺,她穿好白大褂后匆匆来到前台,就看见叶宇飞面色红润,衣衫不整的倚在前台,周身还散发着浓重的酒气。她并没有和醉鬼理论的兴趣以及耐心,于是直接请保安将烂泥一般的叶宇飞送到会议室休息,叶宇飞醉酒后话不多,乖乖的躺在会议室的长桌上,没一会就睡着了。好巧不巧的是,卫生部那些评分的首席评委在他们快下班的时候大腹便便的姗姗来迟,进到诊所后,没一会便都摇着头走了出来。几天后,评选结果公布,韩小艺榜上无名,不仅如此,她的诊所竟然失去了明年的评选资格。她不服,便拖人打听,得到的落榜原因是:干净的诊所内飘散着的酒味,不符合心理卫生先锋的标准。这次,她彻底怒了,立即解除了和叶宇飞这个瘟神的合同关系,并拒绝赔偿。好在理亏的叶宇飞并不亏良心,并没有索要任何的赔偿便走了。
至此,韩小艺的诊所禁烟、禁酒、禁叶宇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