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皓月清风,金星点点。
南苏,长安军新军驻扎大营。
已是后半夜,房止显仍一袭戎装,端坐在将军大帐内,细细翻阅新征入伍的名单。这次参军的多半是穷苦人家的男儿,从十四岁到二十五六岁不等。
房止显视线从名单第一个人浏览到最后一个人,眉头越锁越深,他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啪的一声将手里的花名册狠掷在案桌上。身旁侧身而立的副将闻声立马询问怎么了。
房止显有用拇指和食指堪堪夹住名册,往副将身上一扔,道:“你自己看。”
副将细细看去,半晌,终于找到让房止显发火的原因。
南苏自开国之初,便有明令规定,南苏上下,但凡家族中的男儿到了参军年龄,不论布衣贵胄,一律参军,进军营,受喋血磨练,为南苏提供足够的军力保障。但这国令却随着君主交替,渐渐在南苏淡了下去,尤其在这次招收新军过程中,有点权财的人家纷纷上媚下挟,让自家孩子逃脱兵役,上至中书令祁江,下至小郡县的绅家士族,全部以病弱体残为由拒绝参军,以致穷苦人家为了得到一两三分军饷用以全家裹腹,硬是逼着黄毛小儿来参军。如此上行下效,皇帝不但不下旨严查,反而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囫囵而过。
难怪房止显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
副将也只能轻叹一声,又仔细的将名册放回到房止显的面前。
“新军训练的成果怎么样?”房止显沉声问道。
“大多体弱,根本受不住太大量的训练。”
“哼!从明天开始加大训练量!受不住?我看是欠练!”
“是是是。”副将立马附和。
房止显整理完名册,略显疲惫的挥挥手,示意副将出去。
副将走到门口,踌躇两步,又返回房止显面前,欲言又止。
“什么事?”房止显开口问道。
“嗯···是···,这次训练新军的指挥官是房公子,卑职想,大将军要不要跟房公子见一面?”副将知道,自房易昭离家参军,父子二人便再没见过,更别提什么畅谈父子之情了,这次难得父子俩离得这么近,就在一个军营之中···副将本是一番好意,只是···
房止显沉吟半晌,房易昭早年离家,一晃这么多年没见了,说没有丁点想念是假的,可是,他现在身在长安军大营,身居上将军之位,军营内,只有将军与士兵,没有父亲与儿子。
“不必了···”
副将低头,看着残烛闪影下渐现憔悴的房止显,心中一阵悲凉。房止显的一生都在为了护南苏四方安定,疆土完整而费尽心力,临到暮年,却愈发不受皇帝重视。副将跟了房止显一辈子,战场厮杀,刀山火海都过来了,好不容易天下太平了点,却遭同朝排挤,君主冷落,被自己的君主伤透了心,若是,扶杨将军还在···唉···
“你叹什么气?”房止显问道。
“卑职突然想起了扶杨将军···”副将说完,立马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想要改口已是来不及。
扶杨······南苏上下的禁忌。
副将闭了眼,心想完了完了,自己怎么如此心直口快?
房止显表情明显一愣,许久,他的嘴角微微抽动一下,低低的声音响起:“若扶杨还在,只怕也会被气死···”
······
集市熙熙攘攘,房宜主乖巧的跟在房易安身边,房易安有意无意的将她护到自己里侧,以免被拥挤的人群冲散。
房易安侧过头,看着巧笑嫣然的房宜主问道:“就这么高兴?”
“当然了!出来玩能不高兴吗?”
房易安‘哼’了声,鄙夷道:“说得好像你出来的次数少一样。”
“我的意思是···能光明正大的出来玩当然高兴了,也不用费力的换男装,多好啊!”
说道男扮女装,房易安想起了祁护,他一把拉住蹦蹦跳跳的房宜主:“满愿。”
“怎么了,哥哥。”
“祁护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不都告诉他‘梁公子’有事回家了吗?”
“我看那祁二少不可能轻易放弃,说不定过几天又来府里,···哎,你到底对他做什么了,他怎么非要找到你不可?还有!是你让小厮将上好的新茶换成去年的茶渣的吧,亏得是我先喝第一口,不然···”不然,你又要闯祸了,死丫头!
房宜主支支吾吾,抬头看看鸟,低头看看脚下的影子,就是不说话。
房易安抱着胳膊,若有所思道:“爹可来信了啊,他在信里问我,‘满愿最近可听话?有无闯祸?’我还在想,要怎么回信呢?实话实说?还是······”
“哎呀~~!!哥哥!我跟那祁护真的没什么事!你可别在回信里乱说,让爹爹知道了,我可吃不了兜着走!”房宜主急得跳脚,来回摇着房易安的手臂撒娇。
房易安哈哈大笑,他笑着和笑着突然合拢了嘴,目光盯着前方某一处默念道:“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怎么了?”房宜主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房易安胳膊一拐,推到一买面具的小摊前。
只听身后一阵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哈哈哈,房兄,真是你啊?我还以为眼花了呢。”
房宜主立马僵直了后背,随手拿起一面具紧紧贴在了脸上。
怎么会?···碰上祁护这个冤家了······
房易安从容相对,微微一笑,对祁护和古敖回礼。
“哎,房兄这个时间怎么会在这里?刚刚我看到房兄身侧还有一女子,咦?人呢?”祁护纳闷,老远就看房易安跟一女子在这边有说有笑,怎么等他走近了,那女子却不见了。
房宜主闻言又将身子侧了侧,面具更紧密的往脸上贴紧。她在心里腹诽,呸!你这个祁色胚,见了女子就往上靠!
“嗯···”房易安想着该如何回答。
祁护眼尖得很,指着在面具摊前试玩面具的房宜主道:“哎?就是她吧!”说着,就要凑向前去。
房易安一把将祁护拦下,歉意道:“家妹性格内向,不喜见人,还望见谅。”
“你妹妹?”祁护伸长脖子,想要将房宜主看个究竟,奈何她用面具将自己遮的实在严实,又故意侧背着这几人,祁护脖子都直酸了,还是什么都没看见。
古敖出来打圆场:“祁护,闺中女子不易见生人,别为难房兄了···”
祁护哦哦两声,像是明白了什么。二人也未过多停留,跟房易安道了别,便侧身而过。
房宜主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