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盛三十二年,皇家狩猎在东郑举行,这也是继东郑与南苏十五年前一场大战两国第一次正式交流。九月,天高云淡,风清气爽,四国皇族率领大部队纷纷自本国出发。
此时盛和已经十五岁,刚刚及笄,按照皇室传统,天宝殿要开始为公主遴选驸马人选了。为了让盛和得到更多的见识,阖盛帝决定这次皇家狩猎让盛和随行,陪同前去的皇子还有去年册封为皇太子的苏贞。
瑛姑姑前来栖梧宫为盛和收拾行囊,人老了,念叨的也多。总不过是劝说盛和给皇后服个软,认个错,说是亲生母女,哪来的这么多隔阂?盛和心疼瑛姑姑一把年纪还为自己操心,虽然打心底不认同瑛姑姑说的话,但还是没有反驳。
主仆二人说话间,扶杨自门外走进来,走到盛和跟前,深深地半跪请安。
前一阵阖盛帝大发慈悲,下令让宫人们分批放回家探望。扶杨本来没想回去,因为他根本没什么家人,但盛和一番好意,扶杨也没再拒绝,也好,趁这个机会出宫去看看另一番山水。
瑛姑姑收拾的差不多了,又对盛和的贴身宫女仔细的吩咐了什么,便俯俯身退了出去。
盛和让扶杨起身,好奇地问他:“你此番出宫可回了故乡?”
扶杨想了想,笑着点点头。
扶杨跟在盛和身边已有五年之久,虽然从没说过话,但盛和跟他的默契度已经很高,常常盛和想拿什么东西,还未张口,扶杨便已经将她所想之物递至眼前。而且,盛和发现,扶杨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好像冬日里天空里的一把暖阳,虽然不如炎日骄阳似火,但这种懒洋洋的暖意盛和很喜欢。
“那你的故乡好玩吗?”盛和很少出宫,对于宫外的奇闻异景也只是听宫人三言两语的描述。
在扶杨看来,宫外虽不如皇庭富丽堂皇,但宫外的悠然自在也是深宫中的人们难以体会到的。想到这里,他认真的点点头。
盛和苦笑两声,涩涩道:“可惜我没看到过······,不过,好在这次皇家狩猎我能去东郑看一下了。扶杨,到时候你要一直陪在我身边啊”
扶杨点点头。
盛和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到书橱里一阵乱翻,扶杨看了眼盛和的背影,思量着自身前的桌案上拿起一个卷轴,走到盛和身边拍拍她的肩。
盛和嗯了一声,回过头看到扶杨手里的卷轴,摇头失笑:“又是被你先找到······”
“知道这是什么吗?”
扶杨摇摇头。
盛和一边打开卷轴一边解释道:“还记得开春时父皇请了一位颇负盛名的画师进宫为我作画吗?就在万芳园。”
卷轴缓缓展开,整个卷轴全部打开有半人高,宽度也跟盛和身形差不多。
画中景色正是三月草长莺飞只是,万物复苏,嫩绿抽芽,一切都显得那么生机勃勃,但陪衬再美,也只是为画中笑靥如花的女子做背景。画中女子肤色白皙,身穿嫩鹅黄轻盈的宫装,既凸显了小女孩的娇俏又不失皇族的尊贵。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低眉浅笑,薄唇微抿,脸颊酡醉。
一幅画看下来,别说画中女子醉了,看画的人也醉了。
盛和好笑的拍拍扶杨的肩膀:“好看吧?”
扶杨像被人撞破了什么秘密,猛地呛了一口气,他慌乱收回手,耳根漫上一抹深红。他才反应过来,画中人不正是盛和嘛!
盛和赶紧将画扔到一边,双手拍拍他的后背:“有这么好看吗?”
扶杨抿抿嘴,看着盛和,脸颊还漫着薄红,他郑重的点头,这么认真,倒叫盛和有点不好意思。她双手捂着脸颊,后退两步,急急道:“拿走吧拿走吧,你要真喜欢本公主就赐给你了······”
扶杨受宠若惊,双手托着卷轴,眨着眼睛询问盛和。
盛和敛了笑意,她垂头丧气的坐下来,双手托腮,眼里不期然弥漫一股浓密的悲伤。
“你知道父皇为什么要为我做这幅画吗?”
扶杨摇摇头。
盛和抱着脑袋,不情愿道:“父皇说我已经及笄了,这幅画是作为我的肖像,再找宫中画师临摹,然后分放到各国。今天天宝殿将这幅画送来栖梧宫是让我过一下目······”
扶杨感到一阵揪心,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只听盛和负气的拍着桌子道:“早知道这幅画是这个用途,我死也不会让那画师看我一眼!”盛和说完尤不解气,她不知道该将这件事发泄到谁身上,只能自言自语些无关痛痒的之语。
“父皇怎么能这样呢?······他为什么都不事先跟我商量一下?”
恰巧此时殿外来人传话:“皇上驾到——!”
盛和不想起身,扶杨连忙走过去将她半扶半架了起来。
“怎么不去殿外迎接父皇啊?”阖盛帝一进门就笑问盛和。
盛和嘟囔着:“我不迎接您也进来了······”扶杨自身后戳她一下,她才鼓着腮帮子应付着向皇帝请安。
阖盛帝一进门便看见放置在桌案上的成画,他心情极好,细细的看了看画像,又看看面前静立的盛和,夸赞道:“不愧是爱卿推荐的画师,画的真是像我女儿,沉鱼落雁之姿也不过如此了吧!哈哈!”
阖盛帝说的尽兴,丝毫没有注意到盛和的默默无言。
“栖梧,你要没什么意见,父皇就让人拿去临摹了?”
“谁说我没意见?”盛和忽然爆发:“父皇!您怎么不提前跟我商量一下啊?我什么时候说要嫁人了?我才多大啊?”
阖盛帝只道小女儿羞赧,不愿多说情爱之事,便呵呵安慰道:“栖梧,都及笄了还小啊?父皇知道,你是怕所托非人,这你放心!父皇与你母后已经商量过了,为你择的夫婿必定是冠绝四国,正人君子。而且,就算你出嫁了,你还是父皇最爱的女儿,父皇······”
盛和打断阖盛帝的话:“女儿不嫁!”
“又不是让你现在嫁!”
“以后也不嫁!”
“你!······你先退下。”阖盛帝不想在人前对盛和发脾气,便遣了扶杨出去。
“为什让扶杨出去,父皇有什么说就是了?”
阖盛帝指指盛和,皱眉看她:“怎么今早请安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突然这么大气性!谁又惹你了?”
盛和不语。
阖盛帝摇摇头:“算了算了,小孩子脾气到现在都改不了······收拾得怎么样了?”他自己找话题扭转气氛。
盛和看一眼身边被瑛姑姑摆的七七八八的箱子,回道:“差不多了。”
“哦,还有一件事,这次皇家狩猎郑炟不能随我们一起去了······”
“为什么?!”郑炟如今已经二十岁了,早就长成一个沉稳内敛的男人了。郑炟不说,但盛和心里知道,他是有多么想念故土,想念他的母后。
郑炟远离东郑十五年之久,无论是在多么凌厉的棱角也会渐渐被岁月磨尽。何况这十几年,东郑一直在休养生息,根本没有扩充军队的消息,盛和不明白,阖盛帝为什么总是对他不放心?
“可是父皇,你明明早就答应了女儿的,你说可以让郑炟跟女儿一起去东郑!君无戏言啊!”
“啧!还敢拿君无戏言的话来压朕!盛和,你真是长大了啊······从现在开始,到出发前,没有朕的旨意你不能靠近无名殿半步。”阖盛帝说完,恨恨的甩甩衣袖,气冲冲的走向殿外。
郑炟自知道自己可以回东郑开始,便一连兴奋了好几天。一直跟盛和念叨,不知道东郑现在的天气一早一晚是不是已经很冷了,不知道母后有没有开始为他做冬衣,不知道商水的城门是不是还像十五年前那样巍峨高大。
从他细碎的念叨与期盼的眼神中,盛和也很为他开心。即使这次回去不能真正的回归东郑,对他来说,能看一眼故土,看一眼亲人也是好的。可是,现在一切美好的愿望都破碎成泡沫,什么都没了,所有的兴奋回归一片死寂。郑炟如果知道自己不能回东郑,该有多伤心?
盛和抚额苦恼,她现在又不能见郑炟,怎么办呢?
“扶杨,我该怎么办?”
最后,那幅画还是被扶杨带走了,因为盛和说看见这画就烦!
瑛姑姑回到皇后殿,皇后正在寝宫小憩,听见脚步声知道是瑛姑姑回来了,便道:“多给她备几件厚衣服。”
“皇后放心,都准备妥当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