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和说还是要去无名殿看看郑炟，扶杨点点头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谁也不说话，盛和低着头，捂着脸，眼泪吧嗒吧嗒滴在石板地上。扶杨不会安慰人，只能离盛和再近一点，让她知道自己就在她身边。可这种方法似乎不管用，盛和哭的依旧投入而凄惨，扶杨无声叹息。
二人到了无名殿，问了服侍的宫人，郑炟果然早就回来了。
盛和敲敲门：“郑炟，郑炟你听得见吗？我是盛和。······郑炟，我进去了？”
无人回应，盛和慢慢推开大门，一进门便看见郑炟背对着自己，将身体紧紧蜷缩成一个团侧卧在内殿。
盛和瞧见他身上还有各种脚印，在训练场粘的泥土，狼狈不堪。她刚刚收回去的眼泪一下子又涌出来了。
“郑炟······”
盛和声音沙哑，一字一字敲打在郑炟心里，他的身形终于动了动，慢慢的，他完全转过身子，双眼狠戾通红的看着盛和，这时太阳已慢慢西沉，光线逐渐暗了下去。可即便在这么阴暗的环境里，郑炟还是看清了盛和白皙的脸上那明显红肿的掌印。
他‘腾’的自榻上弹起，脸色狰狞的快步走到盛和面前，抬手想摸一摸她的脸，又怕再触到她的伤，只能隐忍道：“谁打的？”
盛和闭着眼摇摇头，只能无声抽泣。
郑炟走到扶杨面前，再一次问道：“是皇后打的？”
扶杨睫毛微颤，看一眼盛和娇小颤抖的背影，缓缓点头。
郑炟就算得到答案又能怎样，他能跑到皇后殿质问皇后‘你为什么要打盛和？’以什么身份？还是说他能替盛和讨回所谓的公道？都不能，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是那群贵公子对自己拳脚相加时，他也只能护着头，蜷缩起身子，尽量不让他们打到要害。
现在的郑炟是无力的，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拿什么保护盛和？
盛和还在呜咽，郑炟握紧拳头，喘着粗气，他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心中的愤怒与耻辱，他走近一个桌案，伸手抬起整个桌案，冲着墙狠狠一摔，木桌应声而裂。郑炟尤不解气，手里摸到什么摔什么，忽然不知道触到什么利器，他手上被拉出一道深深的血口，顷刻，鲜血淌满了整只右手。
盛和吓坏了，赶紧抱紧郑炟的身子，嘶声大喊：“郑炟！郑炟你别这样，我害怕，郑炟！”
郑炟像疯魔了似得，一把将盛和甩到地上，也丝毫不在意手上的右手，他双眼已是猩红，像杀急眼的士兵，不管不顾，继续摔砸。
突然，郑炟身形一顿，整个人向后仰倒过去。
盛和顾不得被摔得疼痛，半趴到郑炟身边，抱起他的头，哽咽的问扶杨：“他···他没事吧？···”
扶杨摇摇头，刚刚要不是扶杨及时将他打昏，不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盛和看着怀中郑炟安静下来的睡颜，突然一阵悲哀。这情景，竟比五年前还要悲惨。彼时，他们年纪尚小，即使人心险恶，在他们心里，也会有自己的一番美好天地。此时，他们长大了，人情更薄凉，而他们已经失去了自欺欺人的能力。
扶杨看着盛和低垂下的小脑袋，偶尔抽动的肩膀，他心里升起一阵苦涩。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放到盛和的肩膀上，她的肩膀那么小，他即使很轻的放上去都怕会压坏她。
五年前，这座无名殿里只有郑炟与盛和相依哭诉，如今，多了个扶杨，他们依旧只能伴着沉沉黑夜独自舔舐伤口。
天完全黑了下去，殿内没有掌灯，漆黑一片。扶杨先在殿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出蜡烛，又将郑炟移到榻上，为他包扎好伤口。
盛和安静地坐在原地，看着扶杨一个人来来回回收拾着残局。
扶杨将殿内收拾妥当，半跪在盛和身边等待她的吩咐。盛和目光呆滞，下一刻已经无力的张进了扶杨怀里。
扶杨将身子弯下去，以便盛和倚的舒服些。
这个夜晚，盛和断断续续的给扶杨讲了很多自己与郑炟之间的事。从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剑拔弩张到后来玩到一起后郑炟对自己的百依百顺。讲到高兴的事情，她便自己咯咯发笑，讲到悲伤的事情，她的语气就会低沉下来。扶杨就伴着她的自言自语般的讲述，将生命里缺失盛和的那几年慢慢地填补起来。
佛堂烛光闪烁，一排蜡烛已将将燃尽，一阵风透过半开的窗吹进来，室内煞是一片黑暗。
皈依大师的故事随着烛光湮灭而截止。
房宜主与闻孝具是一颤，闻孝道：“我记得后堂有蜡烛。”
这时房宜主已经起身，对两人道：“我去找。”
伴着幽幽月光，房宜主摸着来到后堂，后堂杂物很多，房宜主小心翼翼的翻找着，不知衣袖刮倒了那里，只听呼啦一声，一排卷轴散落满地。房宜主回身一瞧，好嘛，这蜡烛居然被粗心的小沙弥用油纸卷成团塞到卷轴里面了，难怪自己找不到。
闻孝听到后堂的声响，担忧的问道：“满愿，没事吧。”
“没事没事。”房宜主将蜡烛放到一旁，手忙脚乱的收拾卷轴。
她的目光一滞，像是发现了什么，双手手不由自主的卷开其中一个卷轴，这个卷轴应该有一定的年月了，边角都已泛黄，室内太暗，房宜主端着卷轴起身走到窗户下，借着月光细细打量卷轴里的内容，这里面其实是一幅画，确切的说是一个眉眼巧笑的年轻女子，只是，这眉眼，这姿态，好熟悉······房宜主将卷轴抬高了些，见右下角落款——阖盛三十二年三月。
房宜主拿了蜡烛回去，待房内重新燃起一片光明，房宜主与闻孝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皈依，皈依一直默默地看着窗外，良久，才开口：“天色不早了，公主与房施主先回去歇息吧。”
房宜主冲闻孝使了个眼色，二人双手合十对着皈依俯了俯身，双双走出佛堂。
刚一回到屋里，房宜主就将闻孝按坐在椅子上，问道：“繁婴，你觉得皈依大师说的那些话能信吗？”
闻孝点点头：“为什么不能信？他是唯一能说出关于姑姑那段事的人啊。”
“你看他说的那么详细清楚，就好像是他亲身经历的一样，你不觉得奇怪吗？”
“你是说，师父当年是陪伴在姑姑身边的人···，可是，不太可能啊，我知道的，当时凡是伺候过姑姑的宫人，都陪葬了。”
房宜主点点头，也觉得不太可能，她忽然想起今天在后堂找蜡烛时发现的那幅画，便对闻孝说了出来。
闻孝惊讶道：“你的意思是，那幅画里面的女子是姑姑？”
“对！你想啊，那画里的女子跟你长得那么像，画的落款又是先帝在位时期，所以那人一定是御疆长公主。···只是很奇怪，皈依大师怎么会有御疆长公主的画像呢？而且那画卷虽然年岁已久，但一点皱褶都没有，很明显是被人细细保存起来的。若不是对画中人有非凡的感情，怎么会花这么多年的心思保存一张画呢？”
闻孝止住房宜主的猜测：“满愿你别瞎猜啊，师父是出家人，怎么会跟姑姑有牵扯呢？”
“那你怎么解释皈依大师知道这么多御疆长公主的事？还有那幅画？”
······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这么多年，每到心绪波动，皈依便会一遍遍的默诵佛经，以止心绪浮躁，可是今天，佛经似乎对他失去了作用。
“皈依。”
“师父。”皈依抬起头，苍浊的眼里竟有一丝迷茫。
琰一长叹一声，不只是在劝说皈依还是在喃喃自语：“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是无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切虚幻。皈依，放过自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