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刚过的凉州城，街上满是昨夜燃过的爆竹和花花绿绿的灯笼，大清早街上除了清理污物的百姓，并没有多少人，显得有些安静。守城士卒刚打开城门没多久，就有一个身穿狐裘长相清秀的年轻人走进了城门，一个手持长枪的守门伍长看这个年轻人穿着不一般，想着是来往的富商，于是上前伸手拦住道“站住，哪里来的？大清早进城做什么？”
被拦住的就是从甘州返回的姑苏穆，他抬头看了一眼，道“打东边来，进城有生意上的干事。”伍长一听，果然是做生意的，心想又能赚几碗酒钱了，马上板起脸说道“东边？进城有进城的规矩，你得按着规矩来。”姑苏穆疑惑的问道“不知有何规矩？”那卫兵一听，哎吆，还遇上个刚出道的后生，那可得好好敲一笔了，抬起头略带得意的说道“其实也没啥规矩，你看我们这些武夫天寒地冻的守着商路，保你们生意平安，你们这些生意人才能安稳赚钱，大冷天的，有几杯酒暖暖身子，我们才会更有精神保护你们，你说对吧？”说完眯着眼睛斜视着姑苏穆。
姑苏穆顿时心里明白了，原来是要钱，要是给平时，姑苏穆也就随手给了，可是昨夜出甘州身上已经没了钱两，姑苏穆无奈的苦笑道“壮士，你看要不这样，我生意上的主顾就在城里，一时走得急，没带钱两，待我进城见到了主顾，我把喝酒钱给你送过来，让诸位军士乐呵乐呵暖暖身子，可好？”
谁知那卫士并不相信，以为姑苏穆不想给进城费，瞬间脸色一冷，道“我说你这人还真不识好歹，进去了还能给我把钱送出来？骗鬼哪？去去去，有钱了明事理了再来吧”说完气势汹汹的转身欲走。姑苏穆伸手一抓卫士手腕，气势突增，语气冰冷的说道“钱两不差你，可我现在就要进城。”
那卫兵只是一个武夫，姑苏穆用内家功法把真气从手掌注入卫兵，卫兵瞬间心惊肉跳，仿佛胸口有一团火在烧，况且姑苏穆德气势吓得他面如土色，赶紧弯着腰说道“不用不用，您快进，小人有眼无珠，您快进城。”姑苏穆点了点头，放开手，从容的走了进去。毕竟在这商路上打打杀杀好些年了，这个伍长的眼力还是有的，一看姑苏穆的气势，就知道此人不简单，自己惹不起，但是又心里疑惑，这么个硬点子，大清早跑进城，真的只是做生意？可不要是哪位大人的侍从，还是去跟将军说一声吧，万一哪个大人来巡视，也好做准备，我又能立一件大功了。
姑苏穆进城，走过几条街道后，到了一家铺子前，抬头看了看，门上挂着汇金钱柜，姑苏穆走进去，里面的伙计还在擦洗桌子，抬头问道“公子爷，有什么事情吗？”姑苏穆道“告诉你家主事的，就说朔州有人来做生意，让他到街口的酒坊来找我。”说完就转身离去，去了刚刚经过的一家酒坊。
姑苏穆走进酒坊，大清早里面没有人，小二还在清扫地板，姑苏穆说道“来些肉菜，还有一壶烈酒。”小二放下手里扫把，走过来低头道“这位爷，这早上也没什么菜，倒是锅里有羊腿煮着，要不给您来一碗羊肉汤，酒是有的。外面天寒，您吃完羊肉汤，暖暖身子，我们家的羊肉汤，可是城里一绝。”姑苏穆点了点头，也不多说。没一会儿，小儿端着冒着热气的羊肉汤和一壶酒走了过来，看着桌上热气腾腾辣椒红油的羊肉汤，姑苏穆也是胃口大开，端起来吃着，顺便倒一杯酒喝了。吃完后，顿时感觉体内热乎乎的，额头上都渗出了细汗，这羊肉汤果然是吃的十分的顺口，昨夜的伤势也感觉好多了。刚放下碗，突然姑苏穆眉头一紧，随即面色不改的倒了一杯酒，缓缓地端起。
门外进来一个身穿紧身甲胄的壮汉，身材高大，看起来魁梧有力，腰里挎着一把弯刀，刀鞘上镶着三颗红色玛瑙石，络腮胡子，面容坚毅。进来后，缓缓坐到了姑苏穆德对面，抬头看着姑苏穆道“这凉州的羊肉汤，味道还可以吧？汉人能做出这样的味道，已经很不错了。”
姑苏穆轻轻喝掉手里的酒，道“不臊不煽，肉也很烂，辣椒很地道，确实不错。就是这酒有点淡了。”那男子饶有兴趣道“你也喜欢喝烈酒？不错，男人就该喝烈酒，又不是那些舞文弄墨的穷酸文人，喝得酒跟马尿没多大区别。喝最烈的酒，骑最烈的马，这才是男人该干的事。看你衣着，也是大户人家，舍不得赏士卒几个铜板，却在这里大吃大喝，不知你一会儿怎么付酒钱啊？”说完满眼深意的看着姑苏穆。
姑苏穆抬头看了一下，道“出门走得急，身上钱财都用完了，不得已得罪军爷，我约了人，待会他就会把钱送过来，我自然不会少付一个子的。”
壮汉点着头哦了一声，继续问道“离凉州最近的镇子也得有七八十里，你一大早就进城，想必是走了不少夜路吧？这夜路可不好走啊，敢问公子顶风夜行，来凉州仅仅是为了生意吗？不知公子做的什么大手笔生意，居然催的这么急。”
姑苏穆道“是啊，夜路不好走。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替人讨了个公道，杀了几个恃强凌弱的莽夫，今天来就是给人家还公道的。”
那壮汉一愣，道“噢？原来公子是行走江湖的侠士啊？你们汉人有句话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公子也是这种情形？”姑苏穆又倒了杯酒道“应该算是吧。那不知壮士是做什么营生的？看壮士气势，刚劲有力，浑厚大气，想必是做大事的人吧？”
那壮汉哈哈大笑道“你倒是有眼力，也谈不上什么大事，就是在军中讨口饭吃，混个功名好过日子。况且我们突厥人一辈子都在马上讨生计，所以在这边镇上暂且还过得去。来来来，一个人喝酒有啥意思？正好今日身闲，我陪你喝。”说完也不管姑苏穆同意不同意，端起酒壶就倒了满满一杯，一口而尽，抹抹嘴道“是淡了些，日后有机会，我请你喝我们部落酿的烈酒，那可是真的够劲。”
姑苏穆微微一笑道“你这样说，我倒是很想尝尝。来，陪你一杯。将就喝吧。”说完也是一饮而尽，那汉子笑道“好，干脆利落，这才是男人的样子，最是厌烦那些个喝酒做作的人，要不推辞不喝，要不一喝就管不住自己的鸟，管不住自己的嘴。小二，再来两壶，不要温的。”姑苏穆点头道“在理，冲壮士的这番话，我舍命陪君子”那壮汉大笑道“什么君子，我就是一个粗人，马背刀尖上的营生，不过你这句舍命陪，听着舒服！来，喝”
两个人就这样，一人一壶，你一杯我一杯，也不再多说话，没一会两壶酒已经见底，小二一脸的惊讶，哪有人这样喝酒的啊？啥都不吃，就是一杯一杯的可劲往肚子倒，喝了这么多了，居然也是不见醉。两壶完了，那汉子又要了两壶，不一会儿也是见底，两个人喝了五壶酒，这么能喝的人，小二还是第一次见。姑苏穆喝光最后一杯道“料理完这里的事，我还得返回东边，不像壮汉，我看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日后我再来凉州，一定陪你好好喝一番。”
那汉子喝得面色通红，兴致高昂道“好，你有事情，我也不能死缠。和你喝酒，痛快，下次再来，带你去尝尝我们突厥人的酒。我叫讫比思云，若日后再来凉州，报我名字即可，不会再有人拦你的。”
姑苏穆笑道“果然是做大手笔的，哈哈，我叫姑苏穆，打东边来。”讫比思云听完，感觉有点耳熟，可是喝了不少酒，脑袋发胀，一时又想不起来，大手一拍姑苏穆德左肩，道“我记住你了。那好，我先走了，你一路顺利。小二，帐记我头上，完了我让人送过来。”姑苏穆皱了一下眉头，昨夜左肩被剑气所伤，伤后还未愈合，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拍，居然又震开了伤口，渗出了血迹。
小二听见了这个人的名字后，吓得不轻，赶紧回到“将军说笑了，哪敢要您的酒钱，您爱喝天天来喝，您能来是小店的荣幸。”看着走出门的讫比思云，小二长舒了一口气。姑苏穆唤过小二道“这讫比思云，到底是何人物？”
小二诺诺的道“讫比大人，就是这凉州城的守城将军，安西军的行军司马，六品吏部腰牌，是个突厥人，部落在武周时候就归顺我大唐。据说马上功夫军中无人能及，有万夫不当之勇。”
姑苏穆听完，看着桌上的空酒壶，心里想到“居然是安西军的行军司马，虽然是突厥人，脾性倒是合意，不知他今日来到底为了什么事情。就在姑苏穆思索的时候，一个中年人走进来，低身问道”阁下可是自朔州而来？”姑苏穆点头道“是从朔州来。”那人听完，掏出一个布帛袋子，放在姑苏穆德面前，恭敬的说道“大掌柜吩咐，公子收下即可。”姑苏穆轻轻笑了笑“曹掌柜倒是想得周到。那我就先收下了。甘州有什么消息传出吗？”
那人缓缓道“甘州那边传出消息，说是昨夜元宵之夜，锻剑坊依着的祁连山山势不稳，发生滚石，巨石差点掩埋了整个锻剑坊，坊主欧阳冶意外被巨石砸中身亡，门下弟子也是受到重伤，特别是藏于山腹的武林禁地剑冢也是坍塌陷落，从此江湖之中再无剑冢禁地一说了。欧阳冶的次子欧阳轩方，率领门下其余弟子加入神策军，组建神策军的弑剑营。总之，锻剑坊的招牌算是一夜之间倒了。”
姑苏穆看着手里的空酒杯，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代我谢过曹掌柜。”说完起身而去。姑苏穆没有直接一路东行返回洛阳，而是来凉州，就是为了去凉州城西八里外的崆峒剑派，江湖中少了锻剑坊可以，但是不能少了铸剑的宗门。姑苏穆骑了一匹马，向西直接去了崆峒山下的崆峒剑派。
讫比思云站在城楼上看着骑马而去的姑苏穆，笑着摇摇头自语道“有些时日没有这么痛快的喝酒了，这汉人有点意思，对脾气。”突然有信使一路小跑上城楼，到讫比思云面前，抱拳施礼道“报将军，甘州来信。”讫比思云收回心思，点头道“拆开，给高掌书记。”身后站着的中年汉人接过书信，读到“元宵节甘州锻剑坊坊主身死，亲传弟子皆被重伤，坊内禁地剑冢的护卫长老也是被杀，剑冢机关启动，山体崩塌，锻剑坊一夜之间覆灭。均出自一个名为姑苏穆朔州人之手，警醒凉州行军司马，密切监视城中江湖动向，严格盘查进出人士，以防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讫比思云满脸惊异道“高书记，你刚说这人叫什么？”被唤作高书记的男子回道“朔州姑苏穆。想必就是我前些日子跟你说的那个武林奇男子。”讫比思云沉默了一会，道“对了，你前天是不是说城外崆峒山下的剑派掌门和不少弟子在山上矿洞杀的一干二净，是吗？”
高书记回道“是的，这个崆峒剑派离城较远，我派人昨天去探查了一下，门内弟子都是头戴素带，确信是掌门陈铁胆被人杀了。而且有消息说此事与甘州江湖门派有关系。”讫比思云一言不发，看着已经消失在西边的骑马身影，淡淡说了句“知道了。你回信甘州，就说凉州会密切注意。好了，你们去忙吧，我在这城头醒醒酒。”
身后一干随从离开城楼，讫比思云坐在城墙的跺口上，摇着头自语道“怪不得听着耳熟，姑苏穆，你能为了一个小小的剑派去断了锻剑坊的名数，就冲这件事，没白瞎高掌书记对你的称赞，今天和你这顿酒喝得值了。本以为那些江湖人士都是满口仁义的假小人，不曾想竟然还有你这样豪气干云的壮士。希望还有机会能痛痛快快的再喝一次。”说完，躺在了城墙上，凛冽的西北风呼呼的刮过城头，刮起了讫比思云的头发，似乎这风刮得也比往日有味道。
高掌书记，姓高单字一个适字，是讫比思云帐下的掌书记，饱学之士，写的一手好字好诗，讫比思云大字不识几个，一般书信都是高掌书记给念的。高适早前就再跟讫比思云闲谈的过程中说起过姑苏穆在江湖上的事情，讫比思云始终觉得这高书记是夸大其词了，今日一见，算是信服了。
这样的奇男子，让讫比思云不得不暗叹一句“到底是大唐，到底是汉人，够大气。”街口酒坊的一次起兴对饮，就把两个人的命数牵连到了一起，谁也想不到两人相约的那顿酒一等就是六年，也是讫比思云最后一次喝的大醉。待开春天气暖和了，这西域可就没有这么太平了，毕竟半年前河西军刚刚吃了大亏，讫比思云也就没有闲心在喝酒了。
凉州刀马汉，朔州奇男子，能坐在一个酒桌上喝酒，两人又岂会是普通人？每个人都有自己别人不知道的故事，而他两的故事，注定天下人人知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