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坍塌,破碎的红砖青瓦纷乱的散落在四周,路索蜷缩的躺在庭院一角,在方才的打斗中被刘矮子趁乱拖出,昔日安宁幽静的闲庭深院已变成一堆废墟。
笑书生脸上还是那样的苍白,轻轻整理宽松阔袖,负手而立,笑道:“还亏得花兄前日手下留情,给云某留下一条性命。不然,恐怕今日有人要为花兄收尸啦。哈哈哈…”言毕,朗声大笑。
花籽木面容僵硬,双手紧紧的抱着拳头,尴尬的一动不动,斜眼看去,张邪鸦等人拉长个脸,也是低头不语,心中更加羞愤,强作颜色,说道:“云兄见笑,见笑,”突一转话机对着剑道人道:“百里掌门盛名远播,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剑道人诧异道:“你认得我?”
花籽木缓缓道:“去年八月十五曾随家主拜会玄清宗,有幸目睹百里掌门尊容。”
剑道人对其凝视一眼,双眉微皱,心中转过无数念头,低语道:“你是花家人,难怪难怪…”
花籽木心中得意,但脸上却不动声色,正容说道:“今日我花家抓捕叛乱逃犯,谁知路遇异族逆贼,定是串谋同党,真是可恶至极,这些逆贼妖法高强,诡计多端,险些让我等正道之士着了他们的道,多亏了百里掌门及时搭救,日后禀告家主必当厚谢。”见剑道人闭目不语,心中忐忑不安,轻声问道:“不知百里掌门今日所来——?”
剑道人颔首说道:“花贤弟前几日对小女多加照顾,今日特来相谢。”
花籽木心中一凛,已明大概,微微一笑顾作不知,问道:“不知令千金是?”
“咯咯…”笑书生刺耳尖笑,说道:“可怜你与人家打的热火朝天,却不知人家身份来历,花家怎会派你这无用之人出来行事,事未办成,却惹到了无法招架的大人物喽。可笑,可笑,真是可笑,哈哈哈…”
玄清宗乃三大宗门之一,历史久远,有人说它的成立还在人族之前,山门立于西北部天龙山脉之间,一门之力抵御虫,灵,妖三族侵扰,门中历代不乏大神通能人高士,花家虽为人族皇族,却也是不敢触怒此宗门。
花籽木神情呆呆的看着,小心翼翼的问道:“难道那暮蝉姑娘真的是…?”未等问完,笑书生抢声说道:“那正是百里掌门千金,”言罢,张目便特意打量起花籽木的脸色变化,心中暗自好笑。
花籽木之前见暮蝉武功家数便自有猜疑,虽是有些担忧,但也抱着侥幸心思。如今见到剑道人铁青着脸,有兴师问罪之意,饶是皇室宗亲也不敢触怒此人,一辑拜倒,怯声道:“不知是贵门千金之体,多有得罪,还望百里前辈切莫怪罪。”
公子政此刻一个箭步跃来,拉起花籽木,怒斥道:“我皇室宗人怎能向他人卑躬屈膝,有失身份?回去罚你去花房施肥三年,没我命令不得出门一步。”花籽木听得训斥声,才缓缓站起,低头轻语道:“谢公子大恩。”
公子政斜眼一晒,抱拳道:“百里前辈,前日我与暮蝉姑娘因误会却有些争执,还好双方都未有损伤,若是百里前辈怪罪小辈不懂怜香之罪,小辈在此倾心领受,此事只因我一人之过,与我花家并无干系。皇室花家与玄清宗历代交好,同心协力抵抗外族,若能因小辈过失,让双方生出嫌隙,岂非大罪,忘请明鉴。”
剑道人沉吟半响,颔首道:“花怜叶与你如何称呼?”
公子政说道:“正是家祖父。”
剑道人长长吸了口气,安静一会儿,微微一笑又问道:“你是花溪冷的第几子?”
“晚辈之上还有三名兄长,正是花家第五十三代,正四子。”公子政回禀道。
“不错,不错,”剑道人倏地向左侧跃身,到路索身前,见其蜷缩颤抖,从胸前掏出一粒丹药,掰嘴喂进,点了胸口几处要穴护住心脉,往胯下一拽,腾身而起飞离此地,笑书生冷声哼了一声,跨步紧随其后。
公子政见到手的俘虏被人救走,心有不甘,预想喝声理论,却被人握住手臂,回头看来正是花籽木皱眉摇头,暗示隐忍。
公子政面露不满,怒视一周,冷冷道:“为何拦住我?现在路索是找司马相的唯一线索,就这平白让人带走吗?”
花籽木道:“公子爷容我禀告,玄清宗屹立世间数万年之久,传说在混沌初开便以存在,是我们开罪不起的,方才公子爷的一番话,让百里万壑不愿背上以大欺小的名声,才未再与我等计较,不可再开罪此人了,”接着左右警惕一视,附耳说道:“便是家主来了恐怕也是如此。”
公子政咬牙,恨道:“只是可惜了未能得到神笔,不然献于父皇,定能得其欢心,也可一压太子嚣张气焰。”
花籽木轻声道:“公子不必忧心,便是没能取得神笔,但把路索的消息带回去也是大功一件。”
公子政奇道:“之前便听木老说到那路索是我花家的大仇敌,本来以为是为抢夺他,随意编出的借口。如今说来,难道真的有我不知道的因果吗?”见花籽木双目眯笑,点头不语更觉好奇。
寒风飒然,古色小院再也没有往日清幽典雅的韵律,梧桐老树随风摇曳,翩跹残叶如菲菲飘雪般悠然落地,本是喝茶赏花,沐雨而歌之地却以被人弄得残破不堪,庭院长廊上空一架纵纵横横的葡萄藤却依旧蜿蜒展开着,毛绒绿叶显得更加精神,脆嫩欲滴,哪怕再强烈的阳光照射下来,也会被其剪得支离破碎,斑驳不整。
可怜花籽木等人并未对这番异相留心。在他们眼中,这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藏身之所,抑或不过是价值菲薄的一处小资产,毁了便毁了,从未上心。
就在几人匆匆离开之后,那个蜿蜒伸展的葡萄藤突然伸出一只翠绿的小葫芦。葡萄藤上接出葫芦来,若是被人见到,必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一件趣事。
走廊下斑驳藤影,骤然跳动不已,一阵翻转盘旋过后,中心出现一只葫芦形光影,金光湛湛。
猛地光影登时融合起来。一个昏眩,走出一人影,定眼一看乃是一名老者,纯白皂服,丝绦麻履,竖眉扬眉,面白扑粉,五柳白髯在胸间无风自动,显得矍铄不凡。若花籽木等人还在此地,必见到此人必会大惊失色,这人长相不正是方才被斩杀的灵族范胡掳吗?只是肤色与穿着稍稍不同而已。
“大哥,你可要给我报仇啊,杀得他们片甲不留。”那个生长在葡萄藤上的小葫芦突然开口说话。
那白服老者霍然抬手,从手中飞出一道金光,瞬间进入那小葫芦之中,轻声道:“二弟安心养伤才是,此间事宜,为兄自有打算,”说完右手呈一剑势,伸在嘴前默念咒语,那小葫芦随之光芒大盛,不知是因痛苦还是怨恨,竟然是喊叫不已。
那小葫芦又厉声喊道:“大哥你一定要为我杀光他们,我不甘心,不甘心…”
夤夜之际,漫天星空璀璨夺目,虫鸣清脆悦耳更易让人酣然入睡,可此时的路索却恰巧相反,竟被这虫鸣声惊醒过来,睁开双目像往常一样漆黑一片,要不是听到蟋蟀嘶嘶,哪里能晓得是在夜间,身体微动,全身的剧痛突然涌入脑海,不禁“啊,”的一声惨叫。
“哈哈,你醒了?你都睡了两天一夜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路索快速的回忆排查,最后轻轻问道:“是笑书生云前辈吗?”
“哼,不是我师父还能是谁?还不快起来磕头答谢。”路索知道这插嘴之人,正是跟在笑书生身边的那个刻薄书童,急忙起身,但身体虚弱的现实却是再次让他无能为力的瘫软躺了下来。
“索儿莫动,触动伤口确实不值当,”突然感到被人所扶,知道是笑书生,心中感激难以言表。
“哼,装的还到是真像。”书童撇嘴翘眼说道。
“童儿不得无礼。”笑书生一声呵斥喊道。
“你就是路索吧?”一个苍老温柔的声音传来,路索对此声也是感觉微微熟悉,但却说不出在哪里听过。
路索抿了抿干涸的嘴唇低声回道:“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是?”
“我是暮蝉之父,是暮蝉那丫头央求我去救的路少侠。”这人正是前日一剑斩破葫芦的剑道人百里万壑。
路索深吸口气,奋力抱拳道:“原来是伯父搭救,路索在此谢过大恩。”
剑道人笑道:“你就是司马相新收的徒弟吧,”
路索默然不语,若是以前定会抢声应答,但如今经历如此多变故,心智愈多,实不知问起其师目的,又该如何应答。
笑书生笑道:“索儿莫要心疑,这说话老者正是你师父向你提到过的百里万壑。”
路索闻言,欠身泣道:“不知是世伯到此,多有无礼,还请世伯救出我师父。”说完,泣不成声的哭了起来。
剑道人叹了一口气道:“苦命的孩子,司马贤弟是贫道晚年交的好友,贫道必将其救出,”看着路索虚弱无力的样子,柔声道:“苍天垂怜,让蝉儿找到贫道,又在危机时刻碰到云大侠,这才将你安然救出,不然真是亏对好友。”
笑书生冷哼一声,道:“也是云某无能,身中奇毒,不然将这些鼠辈全毙于我简下。”
书童急道:“都是贼子奸诈,怎能怪的师父呢?”
路索知道笑书生曾因救自己而身中剧毒,心中不安,问道:“云前辈奇毒可解?”
笑书生笑道:“量他们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书童抢声道:“你就盼着我师父毒死吗?告诉你,我师父威名远播,那些人最后还是乖乖的自己交出解药来。”
“童儿,住嘴。”笑书生又是一声呵斥。
夜深露重,窗外的花草树木表层笼罩着一层湿漉漉的水雾,一滴珍珠般水滴在鲜绿叶脉间轻轻滚动,逐渐变大最后不堪重负的摔落坠地,枝条立刻泄掉重压般轻松上下摆动着,剑道人痴痴悠闲的看着这番景致。
路索忽然想到了什么,轻声道:“我听百里前辈的声音甚为熟悉,之前是否在哪里见过?”
剑道人先是一怔,继而笑道:“路少侠真是好记性,我们却并非第一次相见。”见路索面露恍然沉思之态,又道:“十年前我们在冀州城便有过一面之缘,路少侠可还有印象?”
路索心想十年前自己还在与爷爷行走江湖,由于有一个拜入天残门的机缘,才一同去的冀州城,若说那时相见确实没有一点印象,但这人的声音真是熟悉至极,对自己的听觉更是一向自信,想到这里不禁摇头。
剑道人双眉上挑,悠悠道:“糖葫芦,”见路索还是无动于衷,伸出了一口气又道:“五色酥脆…”
“难道?”路索心中一惊,转头向那说话声出看去,才发觉自己仍然失明,“你是那个道长?”瞳孔突然睁大,惊口问道:“那,那个小女孩便是…?”
“那个小女孩便是暮蝉。”剑道人补充道。
路索心中震惊无比,原来自己与暮蝉早在十年前便以相识,小女孩的声音路索是记得的,但过了十年已经长成大姑娘,声音难免有些变化,而剑道人的声音却未有多大改变,今日碰到剑道人,才把心中团团疑虑逐一打开,也亏得十年后的暮蝉能把自己认出来,心中顿时欣喜不已。
“蝉儿,这姑娘心地善良,从十年前你送他糖葫芦开始,便想着为你治好眼疾。不然,你何以认为一个毫不相识的女子,会如此尽心尽力的帮助你呢?”剑道人轻轻解释道。
路索百念横生,原来暮蝉帮我实为报当年赠物之恩,不知她现在又在何方。
笑书生在篝火前静静聆听着二人的谈话,不时添加了几篇干裂的竹片,火势旺盛,烤的人面部发烫,虽是如此,但还是感觉到身上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笑书生顺手将省下的几遍竹片扔入火中,缓缓起身说道:“百里兄,路索的师父司马相在失踪之前曾吩咐过他拜入你我门下,百里兄功法高深,松贞德劭,又有莫大因缘,不如便将路索收录门下可好?”
剑道人深深的看了一眼路索,微微摇头说道:“贫道自从那件事后便以看破红尘,一心向道,誓不收徒,若是路少侠拜入我门下反倒是害了他呀。”略一沉吟又道:“司马贤弟与你我二人交情莫逆,若是拜入闻名天下的笑书生门下也是他的福分。”
此时书童脸上挂满嫉妒愤恨的表情,指着路索急道:“这怎么能行?我师父怎么能收这来历不明的小贼呢?”
剑道人微微皱眉。
“顽童住口,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分。”听到笑书生的呵斥,那书童不甘心的退到后面了,可依旧狠狠的盯着路索,仿佛要将其生吞活寡一般。
剑道人道:“翰林院十年一次的入门盛典不久便要开始了,不如先让路少侠先去历练一番也是好的。”
笑书生微微点头,对路索轻声问道:“索儿你可愿拜入我的门下?”
“师父难道你真的要收这残废做徒弟吗?”书童又一次窜了出来喊道,正要再作阻拦,见笑书生怒目瞪来,吓得闭口不语。
路索经过一番调理,面色好了许多,苍白的脸上也逐渐恢复有了血色,抱拳道:“晚辈以拜入东海剑派,不能再另投派,失礼之处还望赎罪。”
剑道人与笑书生听完均是暗暗点头。
笑书生又详细问了路索被捕经过。路索便从与笑书生分手开始,耐心的说起了这几日的逃亡时光,几人闻言均是须臾感叹,
最后路索还是忍不住问道:“蝉儿现在可好。”
剑道人摆手道:“路少侠不必担忧,蝉儿已回山门,临走前托我来搭救于你。”
路索听到暮蝉平安无事,放下心来,想到首恶范胡掳已被剑道人所杀,叹气说道:“那范胡掳法力高强,亏得百里前辈与云前辈搭救,哦对了,那范胡掳曾经还说认得百里前辈哩。”
剑道人心中一凛,奇道:“认得我?”
路索点头道:“对呀,他曾是这么说过的。”
“范胡掳?反葫芦…正葫芦,阴葫芦…糟了——”剑道人先是自言自语一顿思量,突然精光一闪,貌似想到了什么,“啾”的一声飞身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