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两只腐蛊尸被我们逮住了,但我一时半会儿还没辙。如果就地烧了,担心会把房子给点着,要是松绑带出去烧,万一跑了更麻烦。
在我苦恼的时候,壮汉拍了拍我的肩膀,宽慰道:“甭担心,这绳子用童子尿泡过,臊着呢,再邪门的怪物也挣不开。”
真别说,有时候一个人心里没底,旁边有人鼓捣两下,瞬间就踏实了。安下心来我才想起,别人帮了我这么大个忙,我还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打哪里来。
“这玩意……”我指了指柱头上的两只腐蛊尸说,“谢谢啊,我姓甄叫甄二郎,两位该怎么称呼?”
“嗨!屁大点事儿,小意思。我知道你姓甄,这里是甄家大院。”壮汉说着竖起拇指指向他自己的胸脯继续道,“人送外号‘铁疙瘩’,你也用不着客套,叫我老铁就得了。”
一旁的医生很淡定,他看着柱子上的两只腐蛊尸,在思索些什么。听到我问他,撇过脸来看我。这时候,堂屋里的火光正映在他的脸上,我清楚看到了他的眼睛。那双眸子就像一汪死泉,说不出的寒冷与深邃,幸亏镜片挡了一层,给他的目光添了几分柔和。再加上他刚才展露的身手,我知道他这个医生不简单。
医生正准备回应我的话,却又被铁疙瘩抢了词。
“老二,我跟你介绍一下,这是老黄,老舅上周从城里请来的医生。”
铁疙瘩连说了三个“老”某,也不嫌拗口。一看就是个典型的自来熟,这才见面多大会儿,叫得跟认识几十年的亲友一样。叫我老二倒也没差,反正这样喊的人多得去。只是那医生,虽然看上去营养不良,顶多不过二十五六岁的程度,被一个四十好几的人叫老黄,感觉真别扭。
“老舅是……姓舅还是怎么的?”我问他。
铁疙瘩砸吧了一下嘴,说:“干嘛姓舅啊,我老舅,姓刘,刘国昌你认得不?”
我猛点头,不陌生,刘国昌是村口卫生室的村医。其实他的名字少有人记得,平常村里人都管他叫刘先生,因为他原来是个走方郎中。之所以在这里定居下来当村医,是因为年轻的时候和前村一位姑娘好上了。不知道是哪家的闺女,也没听说村里有五六十岁还待字闺中的老姑娘,反正他这些年一直是光棍一根。
心想,既然一个是村医老刘请来的人,一个是老刘的外甥,他们没道理会来我家。再看铁疙瘩那身行头,也不像是出门忘带钥匙,他进门根本可以不用钥匙。
还没等我问,铁疙瘩就主动对我说:“老二,你来说说怪不怪。我晚上去办了点儿私事,干完已经半夜了,然后我就往村口老舅住的地方走。你说这村子它也不大,村口也不远,可是我怎么走都走不过去?明明向着南边走,我怎么就走到了北边,还越走越觉得静,到后来,感觉村子里一点儿生气儿也没有了。我正蛋疼的时候,就碰到老黄了,他也是给人瞧病晚了,一直没走回村口。我们两人干脆一起走,也不看方向,一直就来到了你们甄家大院。巧在我还没敲门,你就把门打开了。”
听他一说倒是真怪了,也相当巧。他们要是不来,我一个人拿下两只怪物,够呛。
我静下心一听,四周果然静悄悄的,甚至透着一股死寂。现在是农历六月间,蚊虫不眠的日子,这种情况太反常了。我又抬头望了望天空,就像被布蒙住了一样,一片均匀的灰暗。
我挠了挠头,脑子里立马蹦出了日历。今天是7月30日,农历六月十五,乙未年癸未月丁未日。
“现在几点?”我问。
“没准,我的表两个小时以前就开始乱走字了。”铁疙瘩道。
这时,我心里突然产生一丝恐惧,一个非常可怕的信息在我脑海里闪现出来。我匆匆数步走到院门前,打开大门,朝周家后山一瞧。整座山的坐向竟然有些偏移!那座山的轮廓,我再熟悉不过了,只要稍微有点不对劲我都能瞧出来。
“老二,怎么了?”铁疙瘩喊道。
我抬手指了指周家后山。黑压压的一片,像极了一具巨大的无头尸体俯身跪在那里,山尖上凸出来的一块简直就似倒扣在背上的罗锅。
铁疙瘩从他的背包里掏出一把户外强光,然后站在我旁边用手电扫了扫我指的方向,这种户外手电的照射范围顶多不过两三百米。他看前方什么也没有,就对我说:“你倒是痛快点,别像个娘们儿似的遮遮掩掩,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我鼓了鼓两腮,问他:“你有没有发现,那座山好像不大对劲。”
“山?”铁疙瘩没好气道,“你天生狼眼啊,又黑又远的,连那座山都能瞧清楚?是瞧见光屁股的小媳妇,还是露胸脯的大姑娘了?”
“啧,别开黄腔。”我道。
铁疙瘩是个北方人,他不明白我这句西南方言“开黄腔”的意思,就是让他少胡扯。谁知道他一听到“黄”字,更以为我说的也是那档子事。反而调侃我道:“你这个年纪,眼花看到那种幻象是正常的,不瞒你说,连我都想看看光屁股的小媳妇。”
被他那样一说,我忽然觉得全身燥热,心里火烧火燎。如果这时候,真有个赤身露体的妹子站在山上朝我招手,我奔着她去了也说不准。
“山体走位了。”
黄医生一句话,立刻就把我从无限遐想中拉了回来。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语气就像他的双瞳一样,死泉一般,仿佛激不起半点涟漪,感觉就是在自言自语。他的这种表现让我想起了自闭症患者,纵使没有自闭症那么严重,我猜他之前很长一段岁月里,都是活在一个只有自己的世界。
他的话就像灭火器,瞬间就把我心里燃起的苗头给扑灭了。我怕他们看出我刚刚有一瞬间思想下作了,忙回道:“啊,我就想说这个。”
铁疙瘩一听,立即正了正神,估计他刚才也是想那档子不堪的事去了。假装正经地眺望了几眼,对我们说:“这我还真没留意,感觉没多大变化。”
“等变化大的时候,孤峰村就要出大事了。”我叹息道,“我们这回遭到了极气遮天,俗话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这是谁搞出来的不正之气,把天给遮住了。古籍中有描述:千年难遇,遇年千难。”
“什,什么意思?”铁疙瘩问。
“就是说,多少年也难遇到一次这种情况,一旦遇到了,这一年就会碰上很多灾难。”
铁疙瘩忙晃了晃手电,说:“谁问你那个呀,我问你什么是极气遮天。”
我又指了指周家后山,跟他讲:“就拿那座山来说吧,那个坐向很不乐观。从风水上讲,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气和就是吉,不和便是凶。一般看风水的只看地形,要是行家来看,首先会考虑到环境四周的气场。有些地势看似不妙,但它四周的气场可能会将它本身的格局改成吉。相反的,坐拥一块风水宝地也不可能万年无忧,赶上了地质变化,或是人为破坏,引起气场不和,吉反而会变为凶。在我看来,此时的周家后山,完全把村子里的和睦之气给切断了。现在整个孤峰村的阴阳之气已经被剥离开来,形成半边极阴,半边极阳的状态。如果要我用一个贴切的词来形容的话,那就只有操蛋了。”
铁疙瘩焦急道:“我没读过几天书,你倒是说得通俗易懂点,怎么个操蛋法,这种情况究竟会发生什么?”
我咽下一口唾沫,又接着跟他说:“就是阴阳失调,违背了自然规律,空间磁场完全发生了改变。只要未时一到,可能连甄家大院也不能留人了。”
说到这里,我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心里暗笑,刚才差点就把脸丢到外婆家去了,铁疙瘩几句秽语就挑起了男性的欲望,完全是因为后村阳气聚集造成的。可以推断,前村必然在聚集阴气。
铁疙瘩显得有些急躁了,催促道:“继续说,再明白点。”
“唉……关于百慕达三角洲的神秘事件听说过么?曾经有飞机和船只在那里失联,就是因为特殊的磁场问题。只要时间吻合,板块运动一点点都可能影响磁场,我们现在就是处在类似的环境里。”
我本来想拿磁极跟他解释,说正负极被分割开,形成像磁单极子一样的空间。但是考虑到他肯定听不懂,万一又问我磁单极子是什么,也就算了。
“那为什么你家就没事?”
铁疙瘩此时的语气有些生硬,兴许是因为害怕。我倒不以为意,他越是这样,我心里反而越踏实。如果他也像黄医生那样,才真是要亲命了,半天也不吭声,完全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或许根本就没有好好听人说话。
“也只是暂时的,我家有阴气之物,可以抵挡袭来的阳气。村子唯一方位没有改变的,只有这座宅院,所以你们可以找过来。但未时一到,极阳之气形成,到时候阴气之物也不管用。”我解释道。
铁疙瘩乐了,显然是听明白了,笑着说:“都说阳人阳人,阳气对人来说不是正好?”
“啧!凡事都有两面性嘛,要相信物极必反的道理。”我摇了摇头瘪嘴说道,“这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我只能打个比方跟你解释,比如说阳气是热的,阴气是冷的。阳气一旦超出身体负荷,就会灼毁人的精魄,伤得轻就精神失常;严重点直接是魂魄被烧毁,除了肉身,形同于灰飞烟灭。四周之所以那么静,都是因为那些蚊虫承受不了过盛的阳气死掉了。”
“修仙,修仙小说里,不都是借极阳之气修炼金身吗?”铁疙瘩说。
“得了您嘞,要是想位列仙班,我也不拦你,你大可以待在这里吸收极阳之气。等吸够七七四十九天,我和医生再来寻你,到那时,保证是一尊原装的肉像菩萨。”我学着他的腔调扯着嗓子道。
铁疙瘩直摇头,说:“那你赶紧想个办法,咱可不是修道的,一个大老粗就算成仙也只能当个天兵,天兵可都被猴子揍过,不光彩。”
“办法倒是有,就是把阴气之物找出来,带上它离开村子。但我道行不够,不能一眼看出家里哪个地方阴气最重,得一处一处去找。”
说着,我瞥了一眼一直没说话的黄医生,想知道他是否有在听我们交谈。他却侧着脸看柱子上的腐蛊尸,仿佛视线就没怎么离开过。
“医生,你怎么看?”我试探道。
他说:“蛊尸体内的腐蛊还没有发作,要趁觉醒之前处理掉,否则就不好对付了。”
也不知是由于他冰冷的语气,还是话里的信息,亦或是他突然吐出这么多字,我的头皮一下子就麻了。听他那话的意思,腐蛊尸没那么简单,还有升级版。要真是那样的话,不管也不妥。
我想了想,拿了一个主意,对他们说:“这样吧,我们抓紧时间,分头行动。老铁,找阴气之物这个重任你先一个人扛着,看见心里发毛阴森的东西就先拿着,之后我来确认。医生先在这守着怪物,我去拿索尸布和朱砂毛笔把它们彻底固定住,等我们拿阴气之物走人,它们自然就会被阳气灼烧至死。”
“唉?古道挨弟儿!这个主意好,这个办法我看行。”
铁疙瘩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水壶,他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然后把水壶递给我,示意我也来一口。我闻到是雄黄酒的气味,盛情难却,只好接过来也喝了一口。味道有点苦,下了喉咙还有些呛,不喝还好,喝了以后口干舌燥。
他又递给黄医生,医生没要。他只好自己喝了两口,然后就奔后院去了。我本想他从前院开始找,但他已经过去了,也不好再说什么。跟着,我也进入了堂屋,在神位下面拿工具。
不到三分钟,突然从后院传出铁疙瘩的叫喊声:“哎哟我,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