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想到大厅仔细探索一番,而我的好奇心还停留在睡房外屋那道暗门里。所以我就敷衍他说,大厅里已经看过了,并没有发现什么。于是我们两人又从通道里出来,回到了睡房的外屋。
令我感到在意的是,黄泉几乎没有对我的说法表示怀疑过。不知道是因为我祖父的原因,还是因为我长得比较诚实。
想到梦境里榻床那里的机关,我走过去的时候相当小心,尽量不去砰榻桌。还是按照壁画上那名女子的姿势坐在了榻床左侧,我撇过头一瞧,锁孔没了。无论我的眼珠怎么挪动,也看不见雕花立柱里的锁眼。
黄泉不知道我在看什么,跟着走进了帷帐。
这时候我再看他,并不像壁画里面那个模糊又狰狞的人。我发觉那个梦有问题,不仅把我所见过的东西和内心恐惧糅合在了一起,还夹杂着我预先不知道事情,比如说睡房里屋的景象。
我绝对没有什么预见的能力,肯定是设下咒印机关的人故意告诉我的,他想通过咒术指引我。当然,也不是针对我一个人,而是中了摄心术的所有人。我便想起了黄泉说的话,他说他来过这里。
我问他道:“黄泉,你确定以前来过这里?”
黄泉没有立即做出回答,他好像也在思索这个问题。大概有十余秒的样子,他才说:“有印象。”
“那你知不知道,什么时候想起自己来过这里的?”我追问道。
“见到朽蛊尸和虬蚺以后。”他说。
果然如此,这样就对的上号了。恐怕他和我一样,也中了摄心术的咒术机关。因为我们刚进入墓室的时候,地板也是一面磨砂镜子一样的材质。只是当时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背后的血梅和朽蛊尸身上,并没有完全投入到“镜子”里,所以才没有中招。
虽说黄泉也中了摄心术,但他和我不一样,他按照咒术指引找到了这个水底建筑,而我的梦却是半真半假。给人的感觉,仿佛在他内心没有欲望和恐惧。
再考虑回来,我的那段梦里面,撇去我内心期待与恐惧的部分,以及我自己揣测的一些东西,那么剩下的一定就是预见一般的指引。我把我遇到过的人和事,以及我意识里担心的东西都排除掉以后,剩下的就只剩周家样的壁画和寒梅使的信息。
我想我和黄泉预见的东西有关联,综合起来分析或许会找到一些线索。
于是我问他:“你对这里的记忆是到哪里结束的?”
他撩起帷帐,看向里屋,说:“我发现床上的干尸装满了蛊卵,之后就没有印象了。”
“那就奇怪了,你的记忆与我的梦境根本衔接不上。如果说两道咒术机关是为同一个人准备的,不可能一个重点在里屋,一个却指向暗室。”我说。
“一个人不可能遇到第二道咒术机关。”他接着说,“我进来的地方,没有看到你所说的‘镜子’。”
这一点我倒是忽略了,他说过,这里面有个大的机关,把外面长廊的方向改变了。如果只是一个人来的话,肯定不会知道睡房外屋的雕花立柱里面还有一个暗室。也就是说,必须至少两个人并且要分开,才能遇到两道摄心术机关的指引。
同时,我也明白为什么雕花立柱里的锁孔不见了,因为墙壁不是固定的,它也随着外景的方向改变,在绕着整个建筑移动。我现在看到的这面墙,并不是梦里见到的那一面,只是立柱上的雕花一样罢了。而梦里面藏着锁孔,背着暗室的那面墙,应该还没有移到这里来,或者已经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那个暗室是指引结束的地方,不管凶险与否,它一定还藏着某种线索。只有把藏在建筑里的大机关解开,才能够找到那间暗室。
我把我的想法全部告诉了黄泉,他认为也是这样的,只是我们谁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机关又藏在什么地方。我们只好一面墙一面墙地找,但凡有雕花立柱的地方,都留意得十分紧。
找了大概十来分钟,我的眼睛里全是立柱上的花纹。很多人总以为能够瞬间记忆与过目不忘是件了不起的事情,却不知道其中的要命之处。一旦把这种本领锻炼成了被动技能,不管多美好的还是多恶心的,都会在脑子里久久不散。
我此时看黄泉,他一脸的“**子”,全是立柱上的花纹影子。不光是看他,看哪儿都是麻子坑。
我用力挤了两下眼睛,对黄泉说:“我们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恐怕时间也不多了。而且这雕花太乱,眼睛受不了。”
刚说完,我忽然想起金色长廊里的立柱上的虬蚺雕饰,脑海里瞬间蹦出了蚺文。想到蚺文就想到了李二郎,在我的梦里,寒梅使也提到了二郎,而且说了三次。她说那个二郎不是指我,有可能就是李二郎。
我怀疑水底的工程是李二郎设计的。他曾经帮助他的父亲修建水利工程,像这样浩大的水底建筑,在多少年以前,恐怕也只有他们父子俩能拿得下来。而且邻村就有一座二郎庙,里面供的不是二郎神杨戬,就是李冰的儿子。
但是蚺文太难懂了,传说李二郎读蚺文,用了多少岁月成神不知道,但他只用了三天就摸到了窍门,得以帮助父亲修水利。在闲谈时看来,那确实是了不得的本事,可我现在三个小时都嫌多。我不奢求能够读懂,只要能够摸透它对水底建筑的意义就行了。
于是,我又接着对黄泉说:“我想试着解读蚺文。”
“来不及了。”黄泉仰头说道。
我抬头一瞧,天花板竟然是透明的。因为梦过一次,所以并没有注意到上面,现在一看上面站着几个人。
我暗咬住下嘴唇,默念了一遍醒神咒,确定不是摄心术的机关,而是真实的。
细数一下,一共有五个人,其中还有一只两米多长的怪物爬在那里。那五个人我都见过了,就是那几个姓周的。周再富、周作威、周作福,还有“土匪头子”和“算命先生”兄弟俩,应该说是周老三再兴和周老四再旺,旁边那只怪物便是他们养的尸犼。
“他们追过来了。”我说。
“还差一个人。”黄泉说。
“你是说,周家幺房的人么?”
“嗯。”
我挠了挠头,虽然死了一个周老幺,可周家人多,不缺老幺。但我很好奇,为什么非得六房人凑齐了才追上来,便问黄泉知不知道原因。黄泉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在周家祠堂发现他们家有这样一个规矩,必须是六房里当家的聚齐了才能上后山,再来到周家坟。恐怕也是这个规矩,他们家每次上山祭祖才会那么怪异。
“他们好像没有发现我们,上面应该看不见底下。”我说。
“先到大厅。”黄泉说。
我点头,正要起身,胳膊习惯性地放到了榻桌上。榻桌一沉,“哗啦”一下整个榻床都沉了下去,我半截身子还卧在榻床上。重心不稳,头冲下就要掉下去,只靠脚背挂在地板边缘。黄泉顺手扯下帷帐扔了过来,我一把抓住了,拧成了一股。
侧过脸看下方,一堆虬蚺围着一个直径将近五米大的磨盘爬行,磨盘顶上有一个直径半米的石杵,石杵上长满了青苔。我只能通过磨盘离我的距离推算,大概有七八米高。我无法得知到底层的高度,连磨盘有几层都看不清楚,四周全是汤碗粗细的虬蚺,一条叠过一条,数量无法估计。
这些虬蚺全部爬向一个方向,它们在用身体转动磨盘,就像经过长期训练一样,井然有序。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这些骇人的小家伙,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绝对不是因为恐惧,感觉它们就像被囚禁在地窖里的劳役一样。
“黄泉,你来看,那里会不会就是大机关?”
黄泉把我拉了上来,然后我们两人都探头往下细看。
“麻烦了。”他说。
我心头一紧,连他这样淡定的人都说“麻烦”,问题肯定就很严重。
“又出新的状况了吗?”我问他。
他说:“虬蚺是来自古老深海里的动物,出现几条可以理解,这数量不正常。”
“嘶,四川可没有……深海……”
我说这话的时候嘴唇都是麻的,不禁想到了板块底下,顿时感到一阵恶寒。
“周家后山,该不会是一座‘飞来峰’吧。”我揣测道。
飞来峰并不是从远处飞来的,而是地质变化的时候,山体断裂多出来的山峰,又或者是两个板块碰撞挤压堆积起来的。周家后山极有可能是几千年甚至上万年前,从地底下挤凸出来的一块。地震以后,基层断裂,深海里的虬蚺就游到了这里。
“确实是飞来峰。”他顿了顿接着说,“如果误动了机关,整座山会沉下去。”
他说沉下去,就是沉到千万米以下的深海里去,我一时无法去接他的话,只能暗暗吞下唾沫。
他突然又说:“我下去看看。”
说着他就把帷帐用力拧紧,拧成一股绳子扎了一圈绕在胸上。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看上面,那些人还在上面,好像在找入口。心想还有一点时间,然后冲黄泉点点头,将帷帐绕了一匝缠在腰上拽着,一点一点将他往下送。
帷帐虽然挺长,但拧成一股就没几米了,黄泉只能吊在半空。而且我也只敢将他放到半空,万一那群虬蚺突然躁动起来,神仙也难逃一死。他的体重和我差不多,加上我膀子的力气,拉他并不吃力。
大概往下放了两米,他的目光定格在他水平视线40度左右,那里应该是墙壁与顶板连接的地方。看了几秒,他抓着绳子微转着身体,视线依旧保持在那种角度。
“看到了什……”
我话都还没说完,头顶上的天花板“咔嚓”一声,不是塌下来的,而是像推拉门一样打开了。尸犼猛地扑了下来,那五只充血的大眼睛,直勾勾地指着我。
我看是完了,想不出什么办法,胳膊拧紧帷幔胡乱一甩。黄泉身子一荡,下去了。我还来不及担心他,尸犼已经朝我扑过来了,腥臭的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它舌头尖一伸就刮到了我的脖子,我吓得身子一斜,朝着蛇窝就掉了下去。
咯吱——
我应到腰椎一声闷响,自己竟然倒吊在了半空。原来黄泉抓住了一根嵌在顶上的铁链子,他反过来抓住帷帐将我拖住了。
尸犼扑在洞口干瞪着下面,兴许是被虬蚺的数量震慑到了,往后退了几步。我稍微缓出了半口气,翻着上眼皮朝头下看了一眼,剩下那半口气又卡壳了。虬蚺离我的脑袋只有一米多远,如果惊扰了它们,只要一伸脖子,就能咬掉我的头。
同时,我的视线里出现了黄泉刚才看见的景象。顶板与墙壁相接的地方,全是血,血液顺着墙壁流到墙角,最外圈的虬蚺爬行一会儿就会吐出信子去舔舐。
我咬紧牙关死死抓住帷帐,希望黄泉快点把我拉上去,可惜速度并不理想。他正一只手拽着铁链,一只手拉着帷帐,将我一点一点往上扯。我细看了他一眼,他手臂在颤抖,腹部的血迹已经浸开了。差点就忘记了,他之前还被周再富捅了一刀。
我压低了呼吸,尽量让自己静止,不想再给他增添哪怕一丝的累赘。
可惜天不遂人愿,不知道与我“捆绑”的那条虬蚺又出了什么变故,我应到背后的血液徐徐流动。血滴从我的后背流到了脖子,再从脖子流进了头发,又顺着发根滑到发梢。
嘀嗒!
我仿佛听到一声清脆的液滴响,一大滴鲜血落到了一条虬蚺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