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瑞的轮椅驶得很快，烛光要一路小跑才跟得上她。“左左左！”烛光喊道，刁瑞应了一声，沿墙根往左拐。
烛光也转过一个急弯去，没想到竟毫无征兆地摔在地上。
刁瑞瞬间转过180度，她以为烛光是受到了伏击。比如绊马绳——因为轮椅是可以轻易碾过绊马绳的，路上本就不平坦，碾过去根本没有感觉。
绊马绳算种什么武器呢？
但她多虑了。烛光在地上摸索了几下，自己站了起来，说：“没事没事，不小心摔了一下。”
“不可能！”刁瑞紧张而关切地说，“你是挺过那么多次追杀的人……”
“只是眼前一黑。”烛光打断刁瑞，说道。
刁瑞虽然不曾连续熬夜，但失眠的症状也伴随她多年了。因此听见“眼前一黑”这个词，她立刻就明白了。
连续熬夜，睡不好，压力山大。——不必烛光说。他几乎被逼到神经衰弱了，全凭意志在支撑。
烛光抬头望天，他心里的台词应该是说：眼前还有一场大考等着呢，这根弦可千万不能在这时候断了啊！
然而刁瑞也只能在心里暗自叹息，转回轮椅继续走。
烛光看出自己增添了刁瑞的怅惘，有意引开话题，问刁瑞道：“你知道我准备练的是什么武器吗？”
刁瑞眼下心思纷乱，无法思考，随口应道：“是什么黑科技吧。”
烛光说：“算不上黑科技，追根溯源的话，上一代江湖就有这种武器了。”
“所以居然不是热武器吗？”刁瑞这下的反应算是理性了一些。
“暂时不是，我想总局应该不敢一下放开热武器。”烛光说。
刁瑞突然又转身，左手随手将一直捏在手上的遥控器对着烛光左臂用力按下。烛光像碰到烫手的包子似的猛然避开，那束极细的光打在他背后的墙上，很快就灼烫冒出了烟。
“这算不算热武器？”刁瑞说。
烛光一时无法回答，只能说：“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直到领刁瑞到一座空荡荡的废弃厂房，烛光才拿出刚才临时准备的练习道具——据说是某种暗器。
“飞矢。”——两个字滑过刁瑞的脑海，轻轻从口中说出。
她已经下意识地把暗器和袭击她的弩箭归为了一类武器，并且随口就起了一个文艺的名字。暗器不需要借助电力、火药或燃油等外在能源，应属于传统的冷兵器；但和弩箭一样，擅长非近身攻击，因此大抵相差不远。
烛光拿来的暗器形似钢针，头部略重，尾部分叉，附带一把类似射钉枪的装置。这原是一种游侠风的玩具，跟飞镖差不多意思。眼下总局的武器限制尚未放开，除了剑以外，其他武器都很难买到，这种玩具已经是最容易找到的暗器模型了。
别看只是玩具，但如果能借助一些类似弩机或弹弓的机械传动装置，它可以起到不逊于热武器的使用效果。曾几何时暗器为各大名门正派所不齿，无非是因为它的杀伤力太强如同开挂，犹如核武器在军事界也为各大主流势力所不齿一样。
烛光的心里是很纯净的，他只想着手中的暗器和身边的刁瑞。他不知从哪找来几个空玻璃瓶，立在窗台上当靶标。
烛光去找空瓶的那会儿，刁瑞的手机响了一声。她解下手机一看，眉头便蹙紧了，原本就备感焦虑的心情一下又更加烦躁了几分。
刁瑞握着那把射钉枪，由于手上颤抖，准星在远处的墙上上下跳动着。她紧张。她怕烛光注意到她的紧张，便不顾颤抖的手，将钢针射了出去。
尽管手上是抖了点，但那个用作靶标的玻璃瓶还是瞬间爆裂，跟用子弹击中没有什么区别。
多么可怕的力量。
刁瑞感觉有一股寒流从玻璃碎裂的地方蔓延开来，又从她的脚底浸润到她的全身。——不说热武器，就算只是飞矢类武器被完全放开，江湖还是个江湖吗？
她想起上一代江湖的灭亡。几乎是一战之内，那些曾经独霸一方的武功派系瞬间倾覆，高山崩塌，巨人倒下。唯一转型使用热武器的派系，天地会，虽然幸存了下来，却从武林门派变成了政党组织。
一个合格的现代游侠应该具有这样的基本认识：如果武器本身的力量盖过了人的力量，人的江湖就会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物的江湖罢了。
正如将军刚才发消息告诉刁瑞的那样：“我还是不忍心看见江湖变成那样。我们去阻止它吧。”
将军选择了刁瑞，是因为他感觉刁瑞对江湖的形式有一种难以理喻的忠诚和狂热。而刁瑞心里想的是，将军是现有体系下最大的既得利益者，一旦规则改变，将军可能会成为最早的一批牺牲品。
在目睹了一个玻璃瓶的碎裂后，刁瑞明白了自己的使命。她回复将军道：“我们阻止不了什么，只能迎上去。”
于是就在烛光身侧，一个不包括他在内的新联盟被建立起来。刁瑞和将军自称这个联盟为“七种铠甲”。他们计划写一本小册子，写出所有开挂武器的应对方法。将军认为在可预见的未来内，能对江湖秩序构成威胁的神兵利器，只有七种。
飞矢，刁瑞心里想道。
还有热武器。
刁瑞也无心在此耽误时间了，她望着烛光，有些欲言又止，趁烛光正好望过来，刁瑞用低到快听不见的声音对烛光说：“我……我不想练了。我想去找个人。”
烛光其实很怀疑都到这时候了，刁瑞还有什么关键人物要找。不过看刁瑞心神不宁的样子，他也有些心疼，就没深究，只说：“我送你。”
得到烛光的理解，刁瑞悬着的心放下了一点。她斜瞥着烛光，说：“你？泥菩萨送泥菩萨过河。”于是刁瑞操纵着轮椅，驶出那片废弃的厂区。出去了又回头说道：“别担心，我至少可以活到明天清晨。相信雷幽会保护我的。”
烛光心想，这是个冷笑话么？
突然的转变让烛光有些无所适从，他放下手中的暗器呆坐在那里。熏风吹过街角，撩起几蓬乱草。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此刻的行为慌乱而愚蠢。
后来烛光回到自己房里，罕见地宅了小半天，一心琢磨各种千奇百怪的武器和武功。他一边把所有灵光乍现想到的武器和相应的武功罗列出来，一边思索其破解之道。如果有一半以上把握破解，就把被破解的武器和武功划掉，而将破解它的方法写下来。
他一秒钟也没停，经过这样的往复迭代，没过多久，仅存的十几张稿纸已经全部用完了。
而将军和刁瑞也在做着类似的事情，不过方式不太一样。烛光是从实战的角度思考的，列举时不必贪多求全；但对于防御用的七种铠甲，却不能漏掉任何神兵利器。将军要先为七大类武器细分小类，再分别穷举每一小类可能的变化形式，每一种可能性都不能漏掉。
其实，天明也在做这样的事，不过他是无目的的，瞎想而已。天明像是永远不知道害怕，不知道这也可能是他的末日。
花神和雷幽呢？
可能在看日落。
在等来这一天的夕照之前，一群身穿古罗马式盔甲的Cosplay玩家包围了猎日朗图书馆。当时，刁瑞和将军正在图书馆一楼书吧围桌而坐，一起写他们的小册子。
面对此种包围，图书馆的看客们表现出了惊人的冷静：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大呼小叫，没有交头接耳，甚至没有探头探脑。外面的包围者们也很冷静，既没有攻击，也没有退却。
“他们是来找我的。”刁瑞说。
“别管他们。”将军说。
刁瑞继续埋头设计着各类武器的应对方案。将军已经把奇袭、飞矢、机关和重甲四类兵器的整体应对思路写给刁瑞，刁瑞则需要检查推敲，然后补全细节。
在这一版草稿中，将军写道，应对奇袭类武器需要好几种不同类型的传感器和盾牌体系，应对飞矢类武器可以考虑暴力装甲或者电磁场等无形盾，应对机关需要丰富大量知识并提升观察力与反应力，应对重甲类武器关键在于灵活。
刁瑞只写完奇袭和飞矢的一部分，便已觉得体系太庞大，庞大到令人烦躁。肯定有什么是她们没有理顺的。
她凝视着窗外的包围者，自言自语道：“他们是在等。”
“等什么？”将军问道，头却没抬一下。
“等总局放宽武器限制。”刁瑞面无表情地说。
将军于是抬头看天花板，叹道：“是花神吧。高生望早就预言总局会放宽武器限制，花神应该是从高生望口中得到了启发。”
刁瑞说：“不一定，花神和高生望虽有夫妻之名，实际关系却非常紧张和尴尬。我倒觉得雷老大更有可能。你忘了吗，雷老大花了那么多时间练一招飞花逐客！飞花逐客是什么招式？就是不用剑啊！他肯定对放宽武器限制期盼已久了。”
将军觉得刁瑞说的也有些道理，心下忍不住开始分析起来。刁瑞喊了他一句，说：“别想了，你管他是花神还是雷老大。先把小册子写出来，眼下这事最耽误不得。”
将军听了这话，反而更不安分地起身，朝外面张望了一下，用很轻很轻很不确定的语调对刁瑞说：“也许你应该出去看看。”
语调再轻，听起来也还是像命令。刁瑞本能地想要拒绝，不过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等刁瑞出去后，将军坐下来，接着思考七种武器的第五种，热武器。
刁瑞本以为她会遇到很多围攻，一把没有鞘的剑紧握在手。可是出门之后，她发现自己错了。
这个包围圈是在跟着她走。
刁瑞走两步，包围圈就跟两步。刁瑞从大街拐进小道，包围圈就收成前后两股前后夹着她。刁瑞走进人流密集的商场，包围圈像直升机打下的气流一样，吹走了圈内的顾客。刁瑞心累，她本来也不过是探探虚实。《七种铠甲》的小册子还是要写下去。她回到了图书馆。
那些穿古罗马式盔甲的包围者，也回到了最初的位置。
那时将军已经对热武器提出了无数种愚蠢的应对方案，然后一一划掉。他们的尝试又遇到了最初的问题：如何对付热武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