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是将军自己的,剑鞘却不是。为了避免招摇,他把自己的剑鞘留在了家里。
这次的剑鞘,将军是凌晨收到的。比较简单粗暴,是直接从敞开的窗户外,和温热的东南风一起飞进来——
“查老师,”烛光听到这里,插话说,“他最喜欢这样扔剑了。”
当时将军已经睡了。他听见了血祭擦破空气的尖啸,在梦中坐起了身,一伸手接住飞来的东西,然后就醒了。
“林雨眠”三个字赫然映入眼帘。
剑在此,人何处?
如将军所说,明处的一切敌人,都是不值得他畏惧的。明处的东西我们都是了解的,但对这个世界,我们所不了解的要远远多于我们所了解的。于是唯有暗处的一切,正因为未知,所以才敬畏、才惧怕。
这下将军对烛光说:“我猜想你体会不到我恐惧的原因,所以凌晨来吓了吓你。那时我了解你,而你对我一无所知,你甚至不能肯定我的存在。那种感觉,和我现在的感觉是一样的。”
烛光翻了个白眼道:“托你的福,半个晚上没睡。这么说,一开始进来的是你,后来守在门口的是天明咯?”
“也许是吧,但我没见到他。”将军说。
上午,医生对烛光的所有伤口重新处理了一遍,就勉强同意他离开医院了。他要带将军去找刁瑞——不过,自从上次被烛光找到以后,刁瑞就不肯住在医院里了。
找刁瑞至少可以确认三件事:一是她把林雨眠气到什么地方去了;二是她自己的剑和剑鞘现在好不好;三是半年前她(应该是她?)发给烛光的那个链接,到底是什么东西。
然而翻遍最近的娱乐新闻,照旧是没有刁瑞的半点音讯。
失踪真是刁瑞的拿手好戏,这么快就又找不着人了。最近发的消息也都没回,叫人没法不担心。烛光一时理不出个头绪,只好硬着头皮敲了天明那间病房的门,一般而言,天明的小道消息是最多的。
将军没有进去,因为他要看书。烛光出来时对将军说:“大学城吧。”
这只是个猜想,因为据说刁瑞很喜欢学校的环境,还一度想留校当个教授。
将军点了点头,边往门外走边说:“今天我护送你到大学城。”
烛光下意识地想说一句“不用”,却被将军抢先道:“不要拒绝,这不是恩赐,我还指望你给我帮忙。”
今天街上是很热闹的,倒不是因为有什么节日,而是因为到处都能看见游侠的身影。跟往常不同,这次他们全身的装束都像是统一定做的,虽然各自不同,但又透出某种一致性——比如都以鲜绿和淡橙色为主色调,面料一律主要是涤纶,风格都比一般的运动风更多了三分诗性。
有了这些装扮,气氛一下显得隆重起来。背后的花费自是不菲,烛光想到了花神——“可能是全血都最有钱的游侠”。
这是自龙帝死后,刺客团排练出的第一个大阵,称“长蛇剑关”。名字里没有“阵”字了,显得高大上了很多。
烛光出来的地方是蛇尾(别问为什么不是蛇头)。随着烛光的现身,沿着所有道路,游侠们立刻组织起来。他们似无序又有序地占据了四个方向的所有道路,从高空俯视,大概会像一条贪吃蛇。但蛇头还没有出现,要等他们选择一条道路之后才会出现。
今天破阵的是将军,对他们来说,这真是一件不幸的事。
时至今日,江湖上认识将军真面的人依然不多,可见在这个自诩信息爆炸的时代,也依然有一些信息是被束之高阁的。初时阵中的大多数人都瞄准了烛光,待烛光由蛇尾走进蛇身,蛇身的那一段猛然往里一收,好像这条长蛇在做反向吞咽的动作。
烛光照旧拿出百分之百的精气神,持剑划了半圈,带着一股气势,把半边的进攻者逼退了半拍。剑势没有收,而是画出一道平滑的弧,剑身上柔光一闪,如停电的派对上千百束手机屏幕的光。
剑锋阻挡了进攻,却没法完全击溃追杀者,甚至连边打边前进也异常困难。追杀者就像潮水一样,退了之后立刻又涌了上来。
将军看着烛光,若有所思,随后淡然一笑。
那么,下面就是将军的表演时间了。
将军甚至没有拔剑。只见他左右手向两侧探出,以快到难以觉察的速度,从两侧各拽起一人。他双臂稍一用力,沿逆时针方向反手加速,同时手腕一转,动作和用剑倒是一样的。那两人如同被粒子加速器加速过,各自向另一边横扫出去,以极快的速度,却刚中带柔地撞击在另一侧的人墙上,瞬间这一段蛇身就告坍塌。
从始至终,将军的脚步甚至没有停止过正常前进,眼睛也不过是动了些余光。而到最后还刻意收回几分力道,这样追杀者也没有什么伤亡,彼此都少了很多麻烦。
烛光流露出羡慕的眼神,问道:“这招有名字吗?”
将军说:“我不擅长给招式取名字。”
烛光惊讶道:“所以这是你自创的招式?”
将军说:“算是我的freestyle吧。”
这种游刃有余是学不来的,freestyle是一种精神。
将军走到烛光前面,一路上如入无人之境。而且明明是一个生死大阵,到将军手里却如同儿戏,就像打两下屁股就把小孩放走了。许多游侠将这视为一种侮辱,宁愿在战斗中死去。
直走到半中间,将军才拔出剑。他出的第一剑是砸向地砖,砸到地面的同时手腕一转,两片碎砖分别被炸出去,在空中四分五裂,玩笑一般落在两边游侠的身上。
这些碎砖没有杀伤力,两边游侠正要继续上前,将军转身往地上平着拍下一剑。大家感觉大地震了一下,从震动的力度中感受到了将军的愤怒。而别的没有什么影响,只有刚才落地的那些碎砖,在将军的愤怒中碎成了粉末。
这是威慑,虽然没有产生任何实际杀伤,但足够证明将军的实力超过在场所有人之和。识相的游侠也就停止了进攻,但有几个人似乎还心怀不甘,一路跟着烛光,往慢慢成形的蛇头走去。
从那里再往前,两边的游侠都沉默着,不再一拥而上了,而是怀恨注视着烛光和将军离开。从他们的沉默中,似乎能感到一丝诡异。
蛇头的形状很像温度计底部的泡泡。它比蛇身更厚实一些,烛光估算了一下长宽,猜想蛇头应该可以一边打斗一边旋转、卷曲起来,裹起整个蛇身,一直卷到蛇尾。
但此刻,蛇头就像没有接到追杀指令一样,追杀者的表情也都显得非常淡定。烛光拉了拉将军:“停一下。”
“你看出什么了?”将军回头问道,满脸困惑不解。
“这里应该藏着一个陷阱,但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烛光说。他的眼神逐一扫过蛇头的每个游侠,偶尔能瞥到得意的或轻蔑的一笑,却没有人在做准备进攻的动作。
将军向四周看了一下,并无什么收获。听得旁边有人轻轻说道:“把剑收起来吧,别怕。”将军目光扫过,不知道是谁在说话。他确实没在怕的。将军把剑收起来,继续向前走去。
烛光就没有那么坦然了。他斗胆靠近了一个正在看云朵飘移的游侠,没有拔剑,而是像他印象中龙帝那样,搭着那人的肩膀问道:“兄弟,你们真的准备就这样放了我?是不是只要对手能证明他比你强,你就会马上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那个游侠对这份突如其来的关注显然没有准备好,拧巴了半天才表达出这样一个意思:虽说事在人为,但将军的武功实在是比正常人强太多,所以一次是解决不了的,只能慢慢积累。
追杀还能慢慢积累?烛光虽然疑惑,但知道自己不能再多问了。一个人要么是生,要么是死,所以追杀要么是成功,要么是失败。死不能积累,追杀不能积累,哪有什么“死了一点点”的说法呢?!
烛光转身去追赶将军,此时将军正从人群中钻出去。还隔着老远,烛光就一声惊叫:“将军!你的剑!”
将军低头一看剑鞘,里面灌的尽是铅粉,没有剑。
他把铅粉倒出来闻了闻,果然有一股淡淡的福尔马林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