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和雷老大很熟,这算不算如风往事?”将军说。
烛光歪头问道:“怎么个熟法?”
将军说:“早先他这个人很绅士的,各种历史各种哲学都懂一点。我有时候会和他讨论一些比较艰深的话题,仅此而已。你看他现在这么崇尚暴力美学,完全想象不出来他之前是什么样子,不过如果你早就认识他,你还是会觉得他现在的改变也算是顺理成章。”
“好吧……”烛光想了想,觉得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不知怎么的,烛光又想起了3104,尽管现在还没有什么理由指向他。烛光也问了将军,将军摇了摇头,说他和3104完全不熟。
烛光还在那里冥思苦想,将军却有些不耐烦了。他拍了拍烛光的肩膀,说他先走了。如果还有什么事,他自然会去找烛光。
将军并不去思考是谁要追杀他。因为他是将军,他是天下第一,任谁追杀他都没有什么不正常。
一个没做什么好事的天下第一——虽然也没做什么坏事——本来就是该死的。只要他没死,他就是唯一的传说。但如果他死了,江湖上就会有新的传说,这就好玩了。
观众也喜欢这个。
不等烛光答话,将军已经自行消失在远方。
烛光心有不甘地看着将军就这样离开,拿剑戳了戳地,自己站起来又上到立交桥上。
烛光约了一辆车,就在路边等着。
可惜,有一拨人到得比司机师傅更早。
一群追杀者——正是之前杀死龙帝的那一群,只是没再穿黑色的压缩衣,人数也少了些。六十多个人里,至少该有四十七八个是早上才在工业园见过的。
这次,烛光竟然觉得习惯了,既不紧张,也不害怕,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一点他乡遇故知般的欣喜。
“世界好小啊,又遇到你们了。这次又是怎么找到我的啊?”烛光面带微笑,十分友好地问道。
一个步法矫健的女生一边走近一边答道:“有人说你很聪明,一定能找到这个地方。我倒是很好奇,这地方到底有什么特别?”
“说我聪明?不会又是我若天明吧?”烛光笑道。
那女生耸耸肩不置可否,眼神却藏不住答案。
“天明可以啊,”烛光说,“这么了解我,做对手可惜了。”
接着烛光猛然想到——天明也是知道这个地点的!
怎么会扯上天明?难道是他和雷老大打的配合,天明想了个鬼点子、雷老大帮他实施?
来不及多想了。数十位追杀者摆成一个棋盘阵。这个阵型,烛光记得在一本叫做《团队追杀的组织形式》的书的封面上看见过。
一个围棋残局般的阵型就在车来车往的立交桥上摆开了,就着地势稍微做了点变形,有人站到了上一层桥上,有人坐在横梁上,有人从马路中间往人行道上稍微移了一点点。
眼看着战局一触即发,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烛光的手机传出一阵活泼欢快的乐曲。
“不好意思,下次我调成振动。”烛光说。他从臂包中拿出手机,谨慎地瞥了一眼,但那电话却断了。是陌生号码。
算了,管不了是谁打的了,离他最近的四个“棋子”已经凑过来,作势要将他这个棋子吃掉了。
于是画风突变,烛光振作精神,又投入了新的一轮追杀与反追杀斗争中。
一辆不起眼的私家车停在十米开外,司机师傅幽怨地看着烛光。他不敢取消订单,也不好意思举报烛光违约,只能这么干等着,希望这场打斗能快点结束。
一开始,司机师傅的等待只是出于不想违约。但是过了一个小时,他等待的理由已经变成了不敢离开。
他看着手表,整点两个小时后,看起来占上风的棋盘阵却突然散去,烛光也骤然倒在地上。他载着烛光一路狂飙去了陇郊医院,做了些止血包扎后又转移到第一医院,连车费都没收就走了。
旁观者未必能体会到烛光经历了什么。烛光的成长速度算是很快的了,但追杀者们成长得更快。这次匆忙结束的追杀仿佛只是一次警告。
——哦,不,是演习。
不然为什么算准两个小时,一分钟也不想耽搁呢?
烛光的病房里有很厚的窗帘,没有阳光透进来,看不出时间早晚。同病房的三位都是游侠,和平友好就别指望了,但高冷寡淡却也算不上,而是各有各的奇葩个性。这让烛光完全放松不下来,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被他们偷袭了。因此他时时刻刻想着明天输完血,中午就回到他租住的房子去。
外面有人敲门。烛光轻轻应了一声,那人就推门进来,却是将军。
将军刚推门时就像有话要说,不过看到烛光,他还是礼貌地先问了声:“你还好吧?”
烛光摇摇头,说:“坦率地说,我感觉一点也不好。要不是天明自己的伤比我还重,我现在真有一种想去隔壁杀了他的冲动。”
将军没有多问,走近烛光床前,把一个空剑鞘拍在烛光的床沿上。
拍下的力道不轻不重。轻了,是小心地把剑鞘放下;重了,是生了气要发泄。不轻不重,不知道是什么情感。
一股福尔马林的气味散发出来。
烛光信口问道:“剑鞘,龙帝的?剑呢?”
翻过来一看,果然剑鞘上写着“龙帝”。
将军点头,说:“刚收到的快递。网购了两本小说,给我寄来一个这这这这这么大的盒子,当时我整个人就不好了。果然拆开来一看,不是我买的书,而是这个。”
烛光听完就笑了起来。笑完他说:“我偷偷告诉你啊,别看这剑鞘只是个剑鞘,它上面有名家刻字,剑还有十把呢,剑鞘却是全天下独一无二。收藏起来,以后可值钱了。天下掉馅饼砸你呢。”
将军没有心情开玩笑,他说:“只怕这馅饼有毒。”
烛光便瞬间严肃起来,沉默思考着。他现在在想,可能除了十大追杀令以外,江湖上还流传着什么别的神话,跟血祭的剑有关的,只是知道的人不多罢了。
不对不对。
他最终还是想到了追杀令。烛光说:“将军,你可能要收到第六道追杀令了。”
——想想看,当时林雨眠不也是这样吗?发生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最后归根结底就是一道追杀令。当时那个局是将军布下的,而现在又有人给将军布了一个局。
“好吧,看来这是我的报应。”将军看着窗外(实际上是看着窗帘),惆怅道。
烛光说:“别这么说……”
“没关系,如果这是报应,我可以接受。”将军说。
烛光说:“我在想,连你自己的剑鞘在内,你现在已经有三个剑鞘了,背后的神秘人却还没明确告诉你要做什么。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将军想也没想就说:“再来一个剑鞘?”
这个想法让他们都感到脊背发凉。烛光赶紧摸了摸自己的剑,还好,剑鞘还在。
他注意到将军的眼里流露出少有的迷茫。待要问时,将军又回过神来,作一切安好的样子,匆匆道了别。
深夜睡梦中,烛光又一次惊醒。房间里暗得什么都看不见,但烛光就是觉得有人在看着他——似乎正是因为暗得过分了,仿佛有人挡住了来自走廊的光线。
他睡觉时,剑总在手边,这下他没有说话,却暗暗握紧了剑。
如果在一座完美的大厦里,你能肯定有一处细节是完全不对的。那这整座大厦肯定也就是不对的。把那一处细节抽出来,整座大厦也许就会垮塌。
所以当你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时,可不要掉以轻心,别以为那只是一个细节的问题。
烛光虽然没有动,但呼吸节奏明显是变快了,胸部起伏如涛,如果对手聪明的话应该能猜出烛光已经清醒。
门口微微亮了一下,随后又暗了,但没有刚才那样完全漆黑。看起来,那个暗中观察他的人已经走了。
烛光不敢轻易松一口气,只怕是个圈套。
果然,门口又暗了一点——但还是没有完全漆黑。看起来,这次他站在门口。
本来有这几个病友在身边,烛光就睡得不踏实。再搞个这么一出,烛光可以说是再没有睡着。然而一夜过去,四周却再无什么变化。
要么,就是门口那个人站了一整夜;要么就是烛光多心了,说不定只是护士在门上挂了个什么牌子,挡住了一些光线。
直到走廊里人声喧哗,烛光感觉不太可能有怪叔叔挡在病房门口了,他终于提着剑,小心地往门口走去。
尽管做了十万分的心理准备,烛光还是被吓了一跳。
恶作剧得逞般的我若天明,隔着玻璃朝他傻笑。
大概也只有天明能一直这样恶作剧一夜,还不会被护士当成蛇精病吧。
烛光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倒头回到床上。
但是门开了。烛光正要说“敢过来别怪我不客气”,抬头却看见是将军。
将军把腰上的剑解下来,向前一扔——这个动作让烛光仿佛浑身冰冻。
熟悉的福尔马林气味又飘散出来。
将军还有一句解说词:“凌晨我就来过,我知道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