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老大的身影出现在第一医院。这是清晨,医院里很安静,只有阳光偶尔在窗前徘徊。他的衬衣很干净,牛仔裤上没有新添的剑痕。护士见到他,都停下脚步,或者低头快步离开。
雷老大来到重症病房门外,将军坐在那里看书。书是他昨晚回去取的。看见雷老大,将军恋恋不舍地夹上一片书签,合上书,不疾不徐地离开了医院。
雷老大推门进去。
天明被开门的声音惊醒。他睡觉时,右手就一直握着剑,这下一惊醒就拔剑出来,速度比之前快了很多。待到看清来人是雷老大,方才把剑放下。
“你身体怎么样?”雷老大问天明。
天明自己转头看了看数据仪表盘,说:“昨晚大夫说过,如果今天有这样的波形,就把我换到普通病房。”
雷老大未予置评。他说:“走吧,有你的任务。”
天明伸手拔掉了左前臂上的输液针,拿下输液瓶放在桌上,自己拆了一支棉签按在手臂的针孔上。什么也没问,跟着雷老大往门外走去。
医院斜对面不远处,3104所在的心理咨询中心。那里离开门还有一段时间,而且早到的接待员反复强调,进门之前一定要预约。但烛光站在门口,执意要进去,他说要见3104.
3104从背后出现,他从走进大楼开始摆出职业性的微笑,向烛光说:“来找我不预约,是有很大风险的。先生最近遇到什么心理难题了吗?压力大?烦躁?易怒?失眠?”
烛光回过头,在3104的眼神里看不出任何异常,他就像第一次接待任何客人那样,礼貌而不失关怀。好像今天的烛光和往常仗剑走天涯的烛光不是同一个人,今天的烛光对3104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
“我失眠,谢谢。”烛光说。
3104把烛光请了进去。
就在他们刚刚进门之后,楼下血印大道这条路上,自东向西驶过一辆红色豪华轿跑。司机不知在回忆什么,虽然泪流满面,嘴上却挂着微笑。她放慢了车速,贪婪地向窗外眺望着,像是在努力记住这座城市的一切。在某个路口,她向右一拐,往工业园那里驶去了。
工业园。
两辆车几乎同时在一个不起眼的路口停下了。一辆走下来雷老大和天明,另一辆走下来花神。雷老大从车轮下捡起一片被碾碎的纸灰,那一小片立刻又碎成两片。
步行向南直走,又左转。花神在经过一个院落时停下,进去,凭着女人最细腻敏感的第六感,上了最矮的那栋楼。楼梯在墙外,她上了楼顶。
楼太矮了,上面没有黑衣人。两半烧黑的竹架,隐约还能看出来是烧坏的孔明灯。
她把那个竹架拿下来,心里有了数,回去坐上了她的红色轿跑。雷老大和天明跟着花神,上了她的车。车头调转,向南缓慢开去。
血印大道,烛光在3104的咨询室坐了一会儿,喝了两杯铁观音。3104不知去了哪里回来,推开一扇玻璃走进来,坐到办公桌后。3104一本正经地问道:“先生失眠,是不是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念念不忘呢?”
烛光也就装模作样地回答:“忧国忧民,夜不能寐。”
3104说:“是忧河山尚未统一,还是忧列强心怀歹意;是忧民族不够富强,还是忧贼子图谋篡逆?”
烛光说:“我倒是想忧,可是我还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不是我熟悉的那个世界啊!我怕我夜夜烦忧,到头来,这世界的格局,却全不是我以为的那个样子。你说是不是?”
3104说:“先生担忧得有理,只是我不知道先生是从哪个世界穿越来的,所以先生这话,我也是无从答起啊。有的世界和血都平行不悖,有的世界藏在血都一张电脑芯片的方寸之间,有的世界或许在血都之外包裹着血都,还有的世界或许就和血都双身一体——不知先生来自哪一种世界?”
烛光说:“如果我在血都遇见了一个女生,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血都,而我却在我来自的那个世界见过她。你说,我来自的应该是哪一种世界?”
说到这里,3104的语调里带着一丝抱歉:“先生,这样看来,您失眠大概是为情所困了。虽然我不能解答您的疑问,但通过简单的心理干预,相信这个问题很快就不会再对您的睡眠构成困扰了。按您这种情况,收费是一小时四百,刚才这段不收费。如果您没有什么问题,我们就开始吧。”
烛光暗自握紧了剑鞘,瞪眼紧紧盯着3104,好像能瞪出火来。他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说:“查老师,我们能不演戏了吗?”
3104有点不买烛光的账,继续演戏道:“先生,您可能还有一点易怒的症状,我可以一并为您分忧。这不用额外收费,只是可能会花更多的时间,还有这一部分向您了解症状的时间可是要收费的了。先生,来做心理咨询,最好还是不要给自己留下不痛快,怎么样,开始吗?”
烛光猛然拔出剑,指向3104.
烛光说:“查老师,从一开始,你就没有对我说真话。我知道没有哪个世界是为我而存在,血都也一样。只是血都需要我,所以才给了我一个位置。我对血都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这次3104没有说话。
从天上突然落下十二柄重剑,同时在烛光坐的椅子旁边落了一圈,在地上钉出了一个监牢。大理石的碎渣散落一地。
“我说过,不预约,是有风险的。这十二剑,只是一个警告。”3104说。
工业园。花神的车缓慢向南行驶,雷老大坐在副驾驶上。花神的眼泪还没有流干,好像永远也流不干;微笑却慢慢淡了。
雷老大看不惯她的眼泪。他半边嘴角一笑,问她说:“这两天,夫人应该继承了高总裁不少遗产吧?手续都办完了吗?”
花神听得出话里的讽刺。她说:“别说了,这些还重要吗?”
雷老大可不会停,他继续嘲讽道:“重要吗?这下你什么都有了,大概是不重要了吧!不过当年你嫁给高总裁的时候,你的态度可不是这样。”
花神说:“当年是当年,当年我需要的是钱,不是感情。”
雷老大说:“哦?不错啊,看来你很明白自己需要什么。那你嫁给高总裁的这些年,过得好吗?”
花神擦了擦眼泪,然后自信地笑了。本来以为只是赌气,没想到却笑得很真诚。她说:“不好,但不后悔,也没有遗憾。”
这句“没有遗憾”,让雷老大终于怒气上冲。他捅出右手按住了花神扶着方向盘的右手,随即又用左手抓着带鞘的剑,把花神按倒在座椅上。手不够用,就用牙齿来凑,也不管后座还有个电灯泡了,他的上身就压了过来。
花神神经紧绷,只顾不让车失控,哪里还顾得上还击。
后座的天明撇过头去看窗外,没一会儿他默默说道:“一百米外停车。”
天明才看见的,是一小片烧焦了的遮光布。
血印大道。烛光的心快要跳出来了,如果换做往常,他大概要强做镇定,将剑收起。但是今天面对3104,他真的有点不能克制自己。他的脸色看不出怒气,表面的平静中却隐藏着深深的忧虑,仿佛担心这一剑收起来,就再也没有机会出鞘了。
“让我换种方式再问一遍——刁瑞到底去没去过我所来自的世界?血都和我来自的世界,到底是什么关系?”烛光的语气越来越冷。
3104的语气里却开始多了三分戏谑,他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从一个动车站穿越过来,到达的是另一个动车站?你有没有好奇过,如果从澎湃北站坐动车出去,你会到达什么地方?”
“你仿佛是在暗示,这两个世界,其实是一个世界;而我也没有穿越到什么别的地方,我还在原地,只是世界突然间变了个样而已。”烛光说。
3104微笑点头。
烛光说:“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的东西有很多,而你的话,我最不敢信。”
不相信,又何必问。3104笑而不语。
阴谋般的笑。烛光都习惯了。
烛光一脚踩上身前的一把剑,腾跃而起。四周六把剑骤然向他刚才站的地方射过来,剑尖在空中相撞,最后散落在十二把重剑之间。
烛光手上的剑则顺势横扫劈下,竟顺势把3104办公桌前的地面破开一道深坑。办公桌倒下来,碎了一地。3104没有去扶。
“别急着下逐客令,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我就走了。”烛光说。
3104笑着等他继续。
“当初为什么要发我的追杀令?”烛光问道。
3104还是笑着,身体往后靠在靠背上,说了两句烛光似曾相识的话:“说什么游侠,其实不过是妖魔。什么十大游侠都是假的——成王败寇,天下唯一,这才是江湖。”
工业园。花神停车,天明下车检查了烧坏的遮光布,雷老大在车上冷静一下。两分钟后天明上车,问另外两人道:“大概能猜到龙帝在哪片地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