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瑞的病房在四层,四个人住,都是女的,有老有少,只有刁瑞是一个人。
刁瑞并不总是在医院里住着,毕竟她是在血都娱乐工作的。只有每晚空闲的时候,她会回来复检,换药,然后留院观察一晚。护士说她现在虽然没有大碍,但仍然不适合剧烈运动,甚至于出院后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要尽量减少剧烈运动。
护士大概没看新闻,她不知道刁瑞今天推着轮椅出去做了多剧烈的运动。
烛光进门时,手里拿着一束百合花。三位病友就齐刷刷地看向刁瑞,说:“哇,百合花!这下总不会还不是送给你的了吧?”
刁瑞起初满脸惊愕。
然后她有些慌张地往床下摸了一会儿,摸出一把剑,烛光看着她把剑拔了出来,坐在床沿上,她向烛光劈过来。
烛光喊了一句“我只是来看看你啊”,顺势拿百合花一挡,当然,断的是百合花。
花茎的断口很整齐。花茎很软,要断得这么整齐,其实大不易。
烛光只是后退了一步,就躲开了这一剑。刁瑞的轮椅不在身边,她自然只能坐在床沿。而一旦起身,烛光必然知道打她下半身准不会错。
烛光就站在一步远的地方不往前走了。刁瑞伸手,接住了那几朵打着旋儿飘落下来的百合花,脸上绽开了笑容。
她把百合花插在了发间。
“瑞大小姐,你的病有点严重啊,”烛光紧紧皱着五官,看着她说,“你到底是想杀我,还是喜欢我送的礼物?”
刁瑞把剑放在身后,忽然变得有些腼腆了。她说:“杀你是游侠本分,但你的礼物也是我喜欢的。谢谢你啊。”
烛光说:“你就这么急着杀死这个送你礼物的人?”
刁瑞笑了一下,她的笑里像是藏着一整个世界。她说:“说实话,我有点不舍得。”
烛光变得有点哭笑不得了。他说:“我遇到过不少不想杀我却必须杀我的人。有的是因为精神崩溃,有的是害怕别人的看法,有的是替人卖命,更多的是屈服于游戏规则。你是这最后一种人吧?”
刁瑞马上就换了一副厌恶的表情,斩钉截铁地否认道:“我和他们不一样!”
“那你说哪不一样?”烛光说。
刁瑞回答说:“你说的那些人,是‘屈服’于游戏规则。我没有什么好屈服的,我只是没有兴趣违背游戏规则。”
烛光说:“你的回答好有个性。你知不知道你这一没有兴趣,直接给自己招来了一道追杀令啊!”
“无所谓,”刁瑞说,“反正活一天还是活三万天,对我来说区别也不大。”
烛光夸张地张大了嘴,一边摇头,一边在她病友家属的马扎上坐了下来。说:“见到你我总算知道了,没有一点兴趣爱好的人真是好可怕啊!你说你不热爱生活,生活怎么会热爱你嘛,难怪你人间蒸发好几个月也没有人想起过你。你这个样子,实在是活得太可惜了!”
刁瑞一歪嘴角,说:“也不能这么说啊,我还是有喜欢的东西的。”
“什么东西?”烛光问。
刁瑞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烛光左右看了看,说:“百合花?”
刁瑞撅起了嘴。
烛光知道她不满意了,顿时有些紧张起来。他终于反应过来,指着自己说:“我啊?”
刁瑞点了点头,然后轻轻一笑,低下了头。
“可我算个什么东西啊……”烛光自己嘀咕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可我就是喜欢你啊。”刁瑞说。
“你少来了,”烛光一甩手,说,“今天早上你勒着那个网红小哥的脖子要他嫁给你,你的话我可不信啊。”
刁瑞说:“可他不是死了吗!我认识他多久啊,认识你才几个小时。现在他死了,你刚好可以取而代之呀。”
“去,你变心变得好快啊!”烛光说。
而刁瑞居然不再继续撩烛光,一撇嘴道:“你不信就算了。”
烛光竟然有点不知所措。在他看来,一个没法被任何人想起的游侠,是不应该这么任性和张扬的。
刁瑞像是猜透了烛光的心思,转头看着窗外,嘴里却说道:“别人看我的时候,我是不存在的。因为是你,我才存在。”
这是一句情话,却突然让烛光有点警觉。撇开刚才烛光的内心活动(刁瑞当然不会真的知道烛光的内心活动),刁瑞突然冒出的这句话,是不是像在暗示什么?
烛光有些不安,却又不想打破这句情话的意境。便旁敲侧击道:“你相信吗?我不光是觉得你脸熟,甚至连你的名字,在我第一次听天明提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熟悉。不管你本人去没去过血都以外的世界,我都在我来自的那个世界见过你。”
烛光以为刁瑞又会说别去想这些东西,想也没用。谁知她说:“也许你应该问问3104,他经常穿越到其他世界出差,说不定知道什么奥妙。”
烛光起身,说:“真的啊?那我现在就去找他了。”
烛光往门口走了两步,觉得不对,又停下来,回过头。
刁瑞正是一副“我就看你要去哪”的样子,盯着烛光的背影。
烛光马上想通了,笑嘻嘻地退了回来,说:“我改天再去吧。今晚夜色这么美,我们不如先做点有意思的事情吧。”
刁瑞轻声“哼”了一下,就像在说“算你识相”。她问:“今晚的夜色?美在哪里?”
“美在……有你有我啊!”烛光随口胡诌道。
他不设防地坐在了刁瑞的床上,这一次,刁瑞没有拔剑。
几位病友都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后来他们看了一晚上电影,笑得很开心。直到护士进来做例行检查,提醒患者差不多要休息了。
护士一走,烛光忽然流下了两行眼泪。
刁瑞问他:“怎么了?”
烛光擦了眼泪,摇头,说:“忽然觉得……好累啊。”
没命奔跑的时候,人是不知道累的。只有停下,才知道累。
刁瑞问他:“你有喜欢做的事情吗?如果有机会,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烛光轻叹,沉默良久,才说:“现在的话,我最想趁着暮春时节,找几个朋友,带着吉他,去郊外吹吹风,沿着小溪,唱着歌。”
刁瑞没有说话。
病房里的大灯熄了,光线一下暗了许多。烛光说:“不说了,我该走了。”
烛光站起身来,刁瑞却又一次握紧了她的剑。
烛光说:“你又要干嘛?”
但这次刁瑞没有拔剑,而是拿右手指着剑鞘上写的“Ray”问烛光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烛光是个高智商知识分子,但他突然没有把握如何回答了,愣在那里,然后摇头。
刁瑞说:“瑞是个没有存在感的人,我不喜欢这个形象。我一直都想给自己一个新的开始,做个不一样的自己。所以我会尝试着把名号换掉,把微博微信QQ的头像全都换掉,把过去的一切都忘掉,从头开始……”
“但是十大游侠内部谈起你的时候,我们还是会叫你瑞或者刁瑞。还是有很多人理所当然地觉得,你始终是一个极为优秀但毫不可爱的武呆子。”烛光说。
刁瑞的目光变得深沉了,深似桃花潭水。她说:“其实也不完全是……至少有你,你心里的我,应该不是那个样子的,对吗?”
烛光愣了一下,毫无争议地点了点头。
刁瑞似乎还在等烛光的进一步确认。烛光努力形容道:“生来山河壮烈,死后痴心不改,来日满血复活。”似乎是为用词仓促,烛光有些腼腆地挠了挠头。
刁瑞点头赞许。又说:“以后你就叫我Ray,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