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血都是安静的。睡觉的人是安静的,不睡觉的人反衬出了他们的安静。长长的中山街上一排路灯,它们各自遥遥相望,却生死不相往来。它们各自孤独地发着黄光,各自照着同一条漆黑的路,路伸向不测的远方。
幽幽树影,寂寂风声,偌大一个中山公园,都留给了一个孤独的陆烛光。
烛光还没睡,他一躺下来就仿佛看见人群中飞出一把剑投向自己。猛烈的心跳总是将他唤醒,于是他决定来中山公园消磨掉这难熬的一晚。龙帝没有给他什么秘笈,而是给他传了一段江湖儿女人手一份的视频,他就在中山公园从零点一直练到现在。
视频是姜糖剑法,现代武学理论中最基本、使用最广的入门剑法。我们淋过一场大雨之后往往会用姜糖水来发汗抵御寒邪,姜糖剑法的取名就是取了“暴力出汗”的意思。烛光在公园里找了一条宽阔的主道,卫衣就搭在两边的木头长椅上,手机也摆在那儿,对着视频,一招一式地练着。
烛光右臂上有伤,一下用力过猛,膏药里竟又有血色渗出。他看了有些紧张,便不再敢那么用力,有时为了体会发力的感觉,就换过左手来练。左手累了,就再换过右手,但不用大力。
从零点到四点,四个小时了,再怎么也该累了。烛光终于把剑放下来,坐在主道旁边的长椅上,准备休息一下。身上都是汗,风轻轻一吹,还有点凉。
然而刚坐下来,却见隔着一条主道和一个游乐园,似乎闪出一个红红火火恍恍惚惚的人影。
“谁?”烛光警惕地叫道,只怕又是一个有实力的追杀者。
那个红色的人影晃了两下,站直了身子,快步但谨慎地绕过游乐园向烛光靠近,闪转腾挪,仿佛是山中的野猴。看他个子不高,却很灵活。走近看时才知他只穿着T恤,左臂上缠个臂包,把手机塞在里面。左看右看,不见他带着外套,他竟不觉得冷。
“壮诶!”他看着烛光的肌肉轻轻感叹说,“诶,你右臂怎么受伤了?对了,你不会就是陆烛光吧?!”
烛光看他那么轻松的样子,也就把紧绷的肌肉放松了一点。烛光应道:“我就是陆烛光。你呢?”
那人亮出自己的剑鞘,尾部写着四个字:“我若天明”。这是网名,本名是杜天明。
天明说:“哈哈哈,这下终于看清脸了!其实还挺帅有没有?龙帝在偶像界有对手啦!白天我可是在对面楼上守你守了一个下午,本来想下来搭个讪,没想到你一出场就被追杀,吓得我连你的脸都没看清。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赤手空拳都能撑那么久。”
烛光客气了一下,又问天明道:“我怎么都想不通,我才刚来血都,到底是谁要和我过不去?如果追杀一个人不需要理由,那下一个得到追杀令的又会是谁?——会是你吗?”
这最后一句,烛光是一时玩笑才补上去的,烛光并没有任何凭据觉得下一个会是天明。天明也反驳道:“怎么会是我!你被追杀,很可能是因为大数据把你的潜力排在第一名,肯定有人觉得你会对他构成威胁,必须扼杀在襁褓之中。我呢?我的综合实力、潜力、人气等等各方面指标都排在第七、第八位,轮也轮不到我啊!”
“那你就没有什么仇人?”
天明刚才眉飞色舞的神情瞬间石化。他说:“哦对!我怎么把这给忘了啊啊啊。我有,真有的,可能还不少呢……啊!天!不会真的是我吧?”
看他那超级容易被人带沟里的样子,烛光不禁觉得有些好笑。烛光提议说:“还是不要瞎猜吧,要不我们交流一下我们各自对十大游侠每个人的了解,一起分析分析?”
天明退后一步,笑着伸出一根手指,说:“打住!你是最后一个来的,你知道的绝对不会有我多,我们互相交换,我岂不是好处比你少?要不这样,既然同样都是新手,我们不如比试比试,如果你赢了,就按你说的做。如果我赢了,我要拍一张你在中山公园练剑的照片!发微博!露肌肉的那种!怎么样?”
有意思。烛光本来被昨天花神和未知的敌人搞得十分紧张,已经深有江湖险恶的感受了。现在遇到天明,总算是心情开朗些。因此对于天明的提议,烛光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也不去想天明是不是为了追杀他而来。江湖再险恶,你也要笑着活下去。
但烛光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因为他右臂有伤,比武希望换左手。天明听了倒是尴尬起来,红着脸说:“啊哈?换左手?嗯……那也行吧……不过我可要跟你说,我们是君子协定,你可不准胡来,我要是出了什么事,老大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烛光笑起来,倒是故意要逗他:“嘿,那可说不准,刀剑无眼、人心叵测嘛。说不定玩嗨了,就怎么怎么样了,是吧?”
天明听了,还真有些生气,怒一拔剑,说道:“你还别吓我,来!”
两人于是对面站开,在这宽阔的大道上却似狭路相逢。路灯往两个方向拉出光影,偶尔洒下两束光到剑刃上,却映成了类似月光。
天明尝试用左手拔剑,耍帅失败,拔了两次才拔出来。这个细节让烛光有些轻敌,只说是两个菜鸟在闹着玩,如果让真正的高手看到,只怕要笑掉大牙。
可是随着一招一式过去,烛光好像越来越看到了这个少年的隐藏实力。虽然可能细节上不够完美,但他的每个动作行云流水、毫不迟疑,剑法好像是从他心里长出来的,好比坐过山车时紧握扶手的本能动作一样根本无需思考。他使剑率性、洒脱,剑法就是他的一部分。而烛光每次总要浪费一点反应时间,每一个动作都要追求效率,每一步进退都要讲求意义,反而作茧自缚。从这点上说,虽然胜负还未分,但烛光已经感受到了和天明的差距。
主道宽阔,两人直来直去,你推我挡,互有高下。天明的剑势是逐渐占了上风,体力却有些不支,T恤上浸满了汗,嘴里有点喘。天明拦剑挡住烛光的一次进攻,随即右手抓紧栏杆一翻,翻进了游乐园。天明绕过旋转木马,在小摩天轮后站定,左手将剑一甩,脸上竟游动着一道闪耀的白光。
烛光也跟着翻了进去。
天明和烛光隔着一个小摩天轮站着,天明三两下攀上小摩天轮的钢架,从钢架的缝隙里向烛光刺过一剑,吓得烛光一个趔趄。待烛光挥剑回刺,天明只是一个侧闪,烛光的剑就砍到钢架上。而天明早抽身回去,又爬上过山车轨道了。烛光这才明白天明翻进游乐园的目的,天明身体灵活,在充满障碍的场地上正是如鱼得水。
烛光追着天明绕过山车轨道一圈,看起来是烛光在追天明,实际上主动权是完全掌握在天明手上。天明时上时下,忽左忽右,自由无法,却又……乱中有序。天明的剑势像大漠之风杀过石林、瀑布之水炸开深渊,随心随性而又毫无破绽。烛光自叹不如,他停在了过山车轨道上,这样他真是拿天明一点办法也没有。
烛光索性跳下轨道,站在地上思考着。
烛光感觉到自己急躁的心跳了。他终究是不能应对自如。
那,就以不动应乱动吧。
烛光闭上眼睛,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心里平静下来。
风声,脚步声。
近了。
烛光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不早不晚,向身后一刺。
几声金属碰撞的脆响。天明没料到烛光出剑的时机这么准,赶忙挥剑要将烛光的剑挑开,手上却慢了零点一秒,烛光的剑锋已经伸进过山车的轨道里了。于是天明的剑变成了从侧面将烛光的剑死死抵在过山车轨道上。
烛光看了一眼过山车的轨道,又看了看天明那个非常别扭的姿势,对天明说:“理论上说,你要花数十倍于我的力气,才能保持这个微妙的平衡。”
放手吧。
天明又坚持了五秒,终于死心,手上一松,一下全没了劲。烛光一剑抵在天明咽喉上,胜负已分。
天明扔下剑,感慨说:“可惜呀,可惜呀,在我的主场,还是被你给赢去了。烛光哥,今天你赢了曾经综合实力指数排行第八的游侠,你来到血都才半天,简直进步神速!”
烛光挠挠头,说:“可能我左手比你好使……”
天明点点头:“嗯,有道理,你这样说我心里就好受多了。”
两人收了剑,坐下休息了几分钟。等恢复了精力,天明才说:“我觉得,你以后会是一个合格的对手。”
烛光惊讶地看着天明——对手?难道他真的还是为了追杀令而来?烛光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