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高生望的这一剑,烛光的看法是:哦,看来你也不完全是一个草包。
这一招有名字,叫“一剑仙人跪”,不过这是上一代江湖的事了。据说这一招很厉害,只要掌握一个小诀窍——对方往左右避开时,你的剑势也要跟着他走。只要这样,就可以充分利用重力势,让对方无力抵挡。
所以烛光没有尝试左右避开,而是举剑过头顶,剑尖向后下倾。高生望的那一剑正好撞在烛光的剑身上。亏得血祭的剑质量好,虽然把烛光虎口震得发痛,却没有被撞断。
但高生望的剑势,却没有顺着烛光的剑滑下去,而是像粘滞在了烛光的剑上,好像磁铁一般。所有的重力仍然压在烛光的头顶,烛光完全撑不住。
烛光干脆暂时弃剑,拿青铜剑鞘把高生望的剑砸开。没想到这剑鞘比剑还好使,高生望不得不提前收剑。缺少把握的进攻,高生望是不肯冒险的。
烛光略带嘲讽地说:“总裁,这招已经过时了。”
“我知道,”高生望抢着说,“我只是……”
可是半天没有把他的“只是”说出来。
“怎么了?”烛光问。
高生望言辞闪烁,回避说:“哦,没什么。你看见将军了吗?”
烛光说:“上来之前,看见他在喝咖啡。现在呢,应该上来了吧?怎么,他也有事来找你?你今天业务还挺忙的。”
高生望又轻描淡写地说:“哦,没什么,我和将军有过约定。那林雨眠呢?”
烛光说:“她没发现你打开了电梯,还跟你的网红小哥纠缠在楼梯上。你等下可能会在窗外看见她。诶,说真的,你会怕林雨眠吗?就你刚才那招一剑仙人跪,林雨眠也未必扛得住。”
高生望没有回答,而是问道:“我想不明白,她是怎么突破我的护卫队的?”
烛光也不知道他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反正照实说:“刁瑞要找护卫队打架,林雨眠就溜上来了。”
高生望愣了一下,半晌无话。
看来他并没有跟监控室谈过这个问题。
“她说我是个草包吗?”高生望终于开口问道。
烛光一笑,看来这句话,刁瑞可不止说过一次。他点了点头。又补充道:“我看出来了,你不是草包,你只是古董。”
高生望摇摇头,艰难地闭上了眼睛。烛光看得出来,他是在自己心里默默地否定烛光的评价。
高生望睁开眼睛,说:“你跟我下楼吧。”
烛光看了看窗外,心想等林雨眠上来看见了,应该会气得想死吧?但他没说什么,跟高生望转了两次电梯,下到24楼。
每次转电梯时,烛光都留意了一下其他几部电梯的楼层。他发现有人跟下来了。
有人跟着高总裁不奇怪,但为什么要这样偷偷摸摸地跟着呢?!
烛光本想跟高生望说一句,但高生望这下健步如飞,好像是知道身后有什么人一样。烛光想了想,也就暂时没说,跟着高生望拐来拐去,来到一片空旷的地方。
24楼最近在装修,一半散放着施工材料,另一半刚装完还没开始用。高生望站定了,转身看向烛光。烛光始终注意着他那种飘忽的眼神,他看出那不是胆怯,而是一种空无一物的虚无。或许也可以称为……虚弱?
“怎么了?”烛光在问。
高生望说:“我知道,你现在觉得我徒有虚名,觉得我是个草包,甚至在怀疑我上榜十大是有黑幕的。”
烛光说:“我可没这么说过。”
烛光以为高生望应该再说点什么,可他却就此打住,搞得双方都很尴尬地面面相觑。微弱的电机声从空调出风口传来。
高生望又抽出了剑。他微闭眼睛,心无旁骛,将剑举起,将全身心的注意力集中到剑尖上。看着剑身上跳动的月色银光,思绪渐渐变得纯净,空无一物。手臂上的力量逐渐积聚,而自己浑然不知。
他变成了一个极度压抑的高强度弹簧。整个画面虽然是静止的,但是烛光完全能看出那种潜在的“势”,那种极度危险的预兆,在逐渐积累。
画面还是没有动,但烛光渐渐没有把握抵挡了,脚步开始后退。
地神之怒——其实这不算是一种招式,而是一种玄而又玄的出招思路。它声称只要找到一种“物我两忘、人剑合一”的奇妙感觉,就能极大地激发人的潜能,有如剑神附体,无往而不胜。
地神之怒只是一套经验性的思路总结,不但没有说清理论基础,更没有讲明实践路线。因此这一代江湖未有成功先例,也没有任何专业武学书籍肯收录这一招。很多人都说,假如真的有人能练成地神之怒,那他应该就是天下第一了。
高生望此时这幅画面虽是静态,却从每一个毛孔里都能看出地神之怒的那种情绪渗透在里面。
烛光不再后退,拿他的剑缓缓伸向高生望高举的剑尖,小心试探。
在剑尖相碰之前,高生望突然主动撤去所有力道,将剑收了起来。
不夸张地说,在大多数人看来,高生望只是轻轻举起了剑,又轻轻放下了剑,一切看起来毫无危险性。而烛光已是满身大汗。
“你紧张了?你小子还是识货的。”高生望说,语气中终于多了几分居高临下的霸气。接着却又轻轻一叹,把这股霸气又给泄了气。
高生望将剑收了起来。
烛光变得更加迷惑了:既然你高生望会这么厉害的剑式,为什么总是一副前怕花猫后怕老鼠的样子呢?
烛光跟高生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这招地神之怒,烛光本来只是看出了剑式的韵味,这下又从高生望口中知道了剑式的名字。
高生望说曾几何时有很多很多游侠疯了一般练这招地神之怒,就指望着一日得之,称霸江湖。甚至有为此搞到自残和自戕的,那真是走火入魔。直到很久以后才看清了,当时他们狂热的努力,其实全都是徒劳。
寂静中传来“叮”的一声,烛光和高生望都站了起来。那是有电梯到了。高生望对烛光说:“你既然不是来杀我的,那是不是该走了?”
烛光就走了。余光中看到,从另一个方向过来的,是带着杀气颤抖的林雨眠,和打了一上午酱油的我若天明。也不知他们是怎么遇见的。
而在一个拐角处,烛光又遇到了将军。
将军虽然面容显老,但配合今日的正式穿着,别有一番傲气在胸。烛光遇见他,两人都只是微微颔首,然后擦肩而过。虽在昨日有过默契的配合,不过今天却没有因此成为挚友。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们依然是熟悉的陌生人。
擦肩两步,烛光突然停下。他想起来,刚才电梯只响了一声,却来了三个人,还分成了两拨。
烛光对身后说:“将军,之前我看见一部电梯上了72楼,那个是你吗?”
烛光是背对着将军;而将军停下了脚步,也是背对着烛光。将军轻轻笑了一下,烛光没有看见。但烛光知道,他的话让将军停下了脚步。
烛光又说:“后来悄悄跟着我们从72楼下来的,也是你吗?”
还是沉默。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烛光说:“你在72楼见过高生望了吗?他问起你的时候闪烁其辞。”
沉默。
烛光说:“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合作?”
这次将军回话了,坚定而不遮掩,他说:“是。”
烛光说:“武功方面的吗?高生望要是真会地神之怒,那你们强强联合,岂不是要打遍天下无敌手?”
没有回答。
烛光说:“可是你们的关系好像不太好。雷老大还说,高生望这道追杀令,他觉得是你发的呢。”
烛光想再继续说,这次却是将军抢过了他的话语权:“所谓计划,漏洞其实永远是很多的。本来每一个小的漏洞,都需要一个更大的谎言来弥补,但因为是你,我不想说谎。”
将军其实是在委婉地表达:烛光问得太多了。
烛光于是换了个话题:“将军,我突然很想知道,你为什么叫将军?”
将军这次迟疑了一下,才回答说:“十大游侠榜上,综合实力第一名的身份,本来是不公开的。我又是个比较出世的人,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我,当时给我打的剑,差点就烙上了‘佚名’两个字。后来这‘将军’的外号,是高生望叫开的。”
烛光说:“从这个外号看得出来,他很欣赏你。”
将军说:“我比他强,这是事实。英雄惜英雄。”
烛光说:“你会很多他不会的东西吗?”
将军说:“当然啊,你具体想问哪些?”
烛光说:“地神之怒。”
这次没有回答。将军走了。
今天该到的人都到齐了,不该到的人也都离开了。最后的结果,只要一招就可以揭晓。烛光其实不需要猜到什么,事实自然会给出答案。
烛光回想着高生望这个人,想着电视里叱咤风云的他,体育场里提不起热血的、叹气的他,在24楼抬起剑又放下的他。他们好像是三个人,一个是枭雄,一个是懦夫,一个是人间之神。
烛光开始相信,高生望根本没有练成地神之怒。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个成功的人,他的背后是数以万计的炮灰。而那个成功的人,那个唯一的“将军”,此刻正提剑赴他与高生望的契约。
所以,也许将军才是真正练成地神之怒的那一个。高生望只差一步,这才成了天下第二。但这一步,对于实战,却差出了天壤之别。
电梯来了,烛光没有进去。
他最终转身朝高生望所在的方向跑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