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师徒三人夜行目睹全真道人与骠骑厮杀后,不久张东皇就得到老道人交给他的一个青铜制作的武士玩偶。
玩偶雕刻精细,无论是胸甲上繁复的花纹,还是漂亮的肩甲,都充满阳刚奋扬的战斗姿态。
小小的头盔下还有一张如黑陶的平脸,显出冷漠高傲神态。惟一的遗憾在于,裙甲正中小腹处有一个圆形裂囗,不知为何种利器所创。
张东皇正可惜好精致的武士玩偶有伤损,想想师父的为人,也就了然。这具玩偶说不当是哪家富户少爷玩坏的,弃之无用被师父拿来给自己玩耍。
出青州海域到大洋深处,数千年以来都是青州土民捕捞海兽之所。
张东皇乘坐的渔船是双舷,中间有曲木相连,这样设计的渔船能抗拒风浪,双舷结构能保证平稳,中空的设计又好抛下大网,捕捉海兽。
船行三四日,离岸千余里,已进入叫做牛渚的海域,此爿海域下有礁石,连绵百里,海草丰茂,正是牛鱼最爱栖息之地。
猎狩者头领于老大,年近六旬,依然是个精壮汉子,浑身肌健如铜浇铸,头发短寸两鬃稍有些花白,眯着眼仰脖灌了一大角杯烧刀子,然后嘴里咬住一柄牛牛精匕,左臂扣紧一只小牛皮盾,赤着上身,穿着犊鼻裤,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此时方当阳春,海冰刚融不久,正是冰凉刺骨时候,小刀子的海风割裂下,张东皇在破旧道袍外又裹了件旧羊皮袄。看着于老大如大鱼跃入冰凉海水里,张东皇身上也抖了抖,不自禁地裹了裹旧羊皮袄,他甚至都有些尿意了。
“小道士,冻屁了吧”,随着一个粗豪声音,一张络腮胡子卷满半个脑袋的红色大脸露出舱门,正是于小五,于老大的嫡亲兄弟。
也正是他在青州渔市街上,遇到正四处打转的穷小道士张东皇。
一番询问,张东皇把胸膛敲击的咚咚响,说自己传承明师,善能降妖捉鬼,对付区区海兽更是手到擒来。
于小五知道张东皇是下清宫弟子,心想和太清上清毕竟同属一脉,那两家道宫修真炼武作法的高人无数,这个小道士应该也差不了多少。
两人讲定价格,先付给张东皇二十两银,算做定金。只要张东皇跟随出海,无论是否遭遇海兽发狂,只要平安归来,就再付给三十两酬劳。
张东皇心里大喜,也没有什么噜苏,背着旧包裹,包裹里还插着把锈迹斑斑铁剑,跟随于小五就登了船出海。
这次出海的不是普通渔夫,而是专行捕捉海兽的猎狩者。首领是于家兄弟三人。
除了于老大和于小五,还有一个阴沉寡言的汉子,于小七。
这兄弟三人,于老大最擅长观察海兽藏匿之处,常常下潜至深海中,海藻丰茂之地,观其起伏长势,来判断是否有牛鱼这类大型海兽栖息。
而横公鱼这类奇珍,更是喜欢在礁石林立,有湍急水流反复冲刷洄漩的海底山崖。也就是尚未全部露出海面的隐形岛屿处。
于老大就有一门蹑踪匿迹的本领,他幼有奇遇,肤色在进入水中后能变幻与海水相同,缥缈透明,不易被海兽发现,连浑身毛孔都能闭紧,只用两腮呼吸,这样自然没有人味泄露。
所以饱吃饱睡的海兽们不会事前警觉一哄而散,于老大觑准它们栖息的地方,浮出水面,用手臂比划,猎狩者行事均有肢体语言,留守穿上的重认就会扯动大网,兜兜转转,将水下栖息的海兽一网打尽。
于小五排行老二,看似性情粗豪,其实心细如发,是个智囊,在船上居中策应,常常能如臂使指,网沉入几尺,船舵如何操控,猎狩者如何分工,谁快谁慢,都要听于小五的。众人也尽皆心服。
于老大和于小五,都被称作把头,大把头和二把头,这样的称呼是猎狩者中最尊最重的,海上反抗把头命令,是要背所有猎狩者遗弃的,轻者剁去手足,重者抛掷入海。而且祸及家人,被所有猎狩者唾弃驱赶。
相比大把头和二把头,于家老三于小七,则非容易接近,此人性情阴沉,身材高瘦,也有一身好水性,据说能在海里睡觉。但不知道为何原因,于小七左脸有一块青迹,为其增添了几分阴厉,其人也不爱多言。
张东皇刚一上船,很快和穿上众多老少熟识,他性情和善,天生活泼聪颖,人又勤快嘴巴又甜,船上众人都很喜欢这个年轻的小道士。
出海的猎狩者,都是性情爽快的汉子,是大海上的猎人,自有一套讨生活的本领和眼色,他们和会些法术的道士,常常是结伴出海,道士手无缚鸡之力,却可以息风定雨,帮助猎狩者抗御海兽的反击。
海兽中的珍品美鲛艮,有一种异类,传说是海妖的后裔,善能歌喉,常常在日落镕金傍晚时分,在渔船寻觅可以停泊的礁石岛屿时候,这种飘渺的歌声传来,像极了渔女的唱晚。
劳倦的猎狩者们以为附近有渔民在憩息,循着歌声行船,就会堕入这种美鲛艮的圈套中,最后陷入迷雾中触礁船沉,造成重大死伤。
如果有了道士在旁边,善能驱妖捉鬼的道士点起符纸,念几句清心普善咒,大不了再甩几个五阳天雷正法,霹雳声响起,肯定是妖雾驱散,歌声消失不见。
所以狩猎于海上的汉子们,亲近道士,依赖道士,敬服道士。他们一般都尊称道士为道爷。只是张东皇实在是年轻得很,又长得俊俏,说不出的唇红齿白,像极了自己家中的幼子长孙。
猎狩者们都把张东阳当成了自己的子孙看待,好吃好喝的供应不说,哪里肯叫其道爷弄生分了,都称呼其为小道士。只是猎狩者也是平民人家,在海上更没有什么豪奢的派头可讲究,所以除了在吃喝上多照顾些,也没有什么好的衣物给张东皇替换御寒。
张东皇就是在这种关爱热情的氛围中,接触到三把头于小七的冷面冷脸的。当张东皇觉得称呼其三把头有些僵硬,想随着于老大于老二的称呼,把于小七叫做七叔时,于小七斜睨着张东皇,左脸上几乎半张脸的青迹,一抖一颤地,良久,于小七才吐出两个字:废材。
转身跃上桅杆,蹭蹭几下就爬到了桅杆顶端,手折起凉棚向四周瞭望。
张东皇讨了个老大没趣,好在他天性与人为善,也丝毫不以为忤,甚至还在猜测三把头是否遭遇了什么伤心之事,令其对道士不满。
只是自己出来打工,这第一份工作不是打卦算命,也不是驱鬼捉妖,而是为猎狩者海上护法,做些捕捞海兽时的辅助工作。这究竟是因为工作太轻松?还是自己没有显露身手,令这个三把头把自己看轻呢。废材,连通读三千道藏的师兄言子穷,也称赞过自己妙想天开,心思灵动,创举颇多,乃是十足的天才。
这三天里,张东皇除了吃饭时候,能偶尔看到三把头,其余时间,于小七都把自己关在底舱内,也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
张东皇毕竟出身下清宫,卜卦掐算乃是吃饭喝水呼吸般自然,他悄悄地为三把头卜了一卦,是潜龙勿用。张东阳啧啧惊奇不已,莫非三把头在暗中筹划什么大事?
“小道士,冻屁了吧”,伴随着粗豪的笑声,络腮胡子的于小五钻出舱底,和张东皇站在了一起。
于老大已经下水了,如果顺利地话,再过一刻钟,于老大就会潜回水面,摇摇胳臂,指点有没有海兽踪迹,哪里是下网之处。
于小五说的冻屁了乃是青州土语,说起来齿间带有爆破音,非常的干脆利落,青州本地有种食品叫煎饼,专门夹着鱼酱和大葱,咬一口嚼得嘎嘣溜脆,就是这个味儿。
张东皇也喜欢吃煎饼,也更喜欢吃煎饼的嘎嘣溜脆性格,他乐呵呵一笑,吸溜了下鼻涕,说,“二把头,咱没事咧,头一次出海,看得热闹挺多呢”。
于小五哈哈一笑,拍了怕张东皇的肩膀,说道,“个子挺高,体格还是瘦弱了些,男子汉大丈夫,还是像老哥哥我这样的才够味。”
说着,于小五仰起粗壮的脖颈,舌绽春雷大吼:“兔崽子们都看仔细了,大把头马上就带来鱼龙王的准信儿,海里的大小畜生们都着急咧,抄起家伙捞他娘滴!”
此时两条船舷边上都站满了雄赳赳地汉子,四五十名中青年爷们浑身上下都拾掇利索,都换上了带着铜钉的定海鞋,此鞋鞋底是由海犀的皮革整块削成,又轧以铜钉,最是耐磨抗滑,只要穿鞋的下盘不虚浮,钉在穿上铜钉咬紧船舷木料,足有数百斤之力,非千斤外力不能动摇。
于老二歉意地说,“可惜定海鞋没有多余,小道士,待会起网时候你站的远些,省得船只摇晃时你顾不上念咒,再被风浪冲到水里,可顾不上救你。”
张东皇知道二把头的叮嘱,意味着残酷刺激的猎狩海兽大幕就要开启。
只不知道于大把头这一次,能发现多少牛鱼,是否还有别的海兽在此间海域栖息,如果顺利捞够了这一船。大家返航的话,岂非自己人生的第一桶五十两金就轻松入手了。自己拿回下清宫里去,师兄也要赞赏自己的。
下一次,嗯,下一次断炊,一定要让师兄出去!张东阳还在胡思乱想,眼角一瞥,却看到三把头于小七,赤着身穿着一条似皮似革的黑裤,油滑崭亮,不知道是何等海兽之皮,上面隐约带有灵纹,张东皇睁眼看去,惊异地叫了一声,海兽皮裤上面的灵纹竟然有真元流动,这可是十分难见的灵甲。原来神秘低调的三把头于小七,竟然是个武修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