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吗?”我不明所以:“有什么事还要提前设置好时间的?二十二个月以后鬼知道你在哪儿呢?我可没功夫记这个。”
李惜时无奈地笑笑说:“早就知道你会是这个态度,我记得就好。”
“干吗?”我瞪他一眼:“算总账是怎么的?告诉你吧,我暑假就报跆拳道班,到时候打你个满地找牙!”
我正说着,被万紫拉过去切蛋糕,这件事也就没再提起。散了之后,我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有些不可置信自己已经十八岁。我曾经设想过成年的自己,此时却发现,除了心里的一抹伤感,我并没有成熟多少。时间的界线和心理的界线并不能够吻合,成熟也不是礼物,不会在十八岁生日这天被包在礼物盒子里送到我的手上,只是我会常常在心里提醒自己已经成年这个事实。
再难熬的日子也总有出头的时候,我们终于挣扎到了三月份。在高强度的学习中,还要关注着伊拉克的局势,以及京九线的相关信息,因为政治老师和地理老师每天课上都要担任几分钟的新闻播报员。
天气渐渐热起来,只是早晚还是很冷。所以大家的衣服也就乱穿一气,棉的单的都有,也没谁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等到美国终于对伊拉克开战,非典也来势汹汹地介入我们的生活。于是口罩、体温计以及消毒用的喷壶、84都一夜之间身价猛涨,连板蓝根都成了稀缺药品。
学校每天早晚两次对我们的体温进行检测,一旦发现有发烧的学生立刻通知家长领回。咳嗽成了最有力的武器,只要咳嗽一声,周围的人立刻退避三舍。
在这种人人自危的环境里,每个人都在尽力地隔离自己,恨不得造个真空囊将自己藏在里面,以避免和周围的空气接触。
我于是感受到瘟疫的可怕,那种随时都可能会被传染的感觉,让人骨头里都泛着寒气。这种感觉和自杀不一样,因为它根本由不得人去选择。
万紫病了,高烧伴随着咳嗽。万阿姨心急如焚,又不敢带她去医院,怕被隔离起来。因为孙阿姨听人说,一旦发现疑似病例就会被关到郊外的废旧厂房改建的临时隔离区去,到了那里疑似的和真正的非典病人都关在一起,不是非典也会变成非典。
万阿姨干脆将小吃店停业,反正这时候中小学都开始放假,很少有人去吃早点和夜宵。万阿姨到没有多少难过的情绪,经济萧条是全球的,不光她一家小吃店。她还问我要不要和万紫隔离一段时间,我知道她是担心我,不过真的觉得没必要。
四月一号,我们学校终于决定全体放假,开学日期临时通知。当地电视台特意增设了两个频道,让全市最好的老师分别给高三的文理科学生电视授课,和正常上课的时间保持一致。
万紫戴着口罩,房间里满是消**水的味道。外面的天气特别好,风和日丽,只是鲜有行人。
“唉,原来还计划着今天整人呢!”万紫咳嗽了两声说:“没想到今年的愚人节会是这么个样子。”她的烧已经退了,只是咳嗽还不好。
电视上正在播放历史课,我们市重点中学的老师正在认真地讲解高考答题规范。万阿姨又开始给房间消毒,一面把两只体温计递给我和万紫。
“小心别打了,”万阿姨嘱咐我们:“二十块钱一只都没地方买去。”
我们一边量着体温一边听电视课,万阿姨看我们很严,决不允许调台。不过所谓人不见天见,不知道是不是我们这届高三生集体的怨念生了效,到了下午三点半,电视台停电了,电视课也就上不成,自然也没有电视节目好看,我和万紫就胡乱地翻着杂志听歌。
到了晚上,我们这一片居然也停了电,据说是附近有高压线坏了,正在抢修。于是我们有了正当的理由不用学习,吃完晚饭闲扯一回,然后上床睡觉。
第二天早上,我不顾万阿姨的反对,坚决去外面晨练。万紫尚未痊愈,只能被禁足。我慢跑了两圈,又去街心公园溜了一圈。人果然不多,而且都带着口罩。回去的时候经过小东北炒货摊,老板娘怀里抱着孩子——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姑娘,手里抓着一只红色的拨浪鼓,嫩白的小胳膊上带着银手镯。大人孩子都带着口罩,老板娘看见我点了点头,我知道她是在笑,因为眼角堆了很多皱纹。
万阿姨说她今天要去店里,尽管不营业也要隔三差五去看看水电,免得发生事故。我还没到小区,就见她匆匆出去了。我摸了摸肚子,觉得有点儿饿了,赶紧回去吃早饭。
刚打开门,就见万紫坐在地上哭得哽咽难言,好像被人扯去了心肝一样。我吓一大跳,赶紧冲过去抱住她。
万紫大放悲声,缓了好几口气才哭诉一句:“哥哥死了。”紧接着又痛哭起来。她怀里抱着哥哥的海报,已经被眼泪打湿了一大片。
昨晚停电,让万紫没能够在第一时间知悉哥哥的死讯,今早趁万阿姨外出,万紫准备打开电视机偷看娱乐节目,却没想到看到的竟然是这个。其实万紫想不看到都难,因为整版节目都在报道这件事。
哥哥是她的偶像,多少年来一直未变。这件事无异于晴天炸雷,万紫顿时崩溃,难过得柔肠寸断。正好万阿姨不在家,给了她大放悲声的合适环境。于是早饭在桌子上冷掉也没人动,非典带来的恐慌和哥哥去世带来的悲伤混合成了那年的四月天。多少年后再去回忆,依旧不能忘怀。
第二天上午,李惜时全副武装地出现在万阿姨家门前,我见他身上穿着白色消毒外衣,戴着二十层纱布的口罩,手套帽子样样齐全,还以为他是从医疗前线撤回来的。
“没办法,我要是不穿成这样,我妈绝对不准我出门。”李惜时无奈地解释:“这不是非常时期么。”说着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洗手。
“怎么不在家学习啊?”万阿姨一面给他倒水一面说:“成绩好也不能太放松,都是让非典闹的,耽误了多少时间啊!”
“没事儿,全国都这样,”李惜时不以为意:“我们停课,别的地方也停课,还不是一回事。”说着递给万紫一捆东西,万紫接过来一看,立刻就哭了。
李惜时送来的是哥哥历年的唱片和电影影碟,很多还没开封,显然是新买的。万紫感动之余愈加悲痛,万阿姨见了也舍不得说她,任由万紫把碟片放进DVD里,而不是去看数学讲解。
看着万紫怀里抱着纸巾盒子,双眼死死盯着屏幕,一副全然忘我的状态,李惜时转而和我闲扯。
“你要不要口罩?”李惜时说着拿出一沓包装规整的口罩来问我。
“干吗?”我警惕地看着他:“你不是在发国难财吧?倒卖口罩,你身上是不是还有手套、体温计还有板蓝根什么的?”
“你说什么?”李惜时拧着眉毛说:“我还真有这些东西。”说着一股脑掏出来放在桌上:“不过可不是倒卖,是免费发放。”
“我们有,你还是拿回去吧!”我表示敬谢不敏。
李惜时不理我,拿了个口罩套在奶豆脸上,奶豆如何肯就范?两只前爪一通乱抓,我实在看不过去,就把奶豆夺了过来。
“你爸妈还上班?”万阿姨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李惜时随口问他。
“我妈在家,我爸还是照常上班。”李惜时边啃苹果边说:“我爸说了,非典就是感冒,身体好的人根本就不用怕。”
“可不能那么说,”万阿姨一脸严肃:“感冒哪有这么厉害的?还是小心些好。你啊,别乱跑了,别到人多的地方去。耐着性子忍一段时间,等这场病过去了再出来野。”
“没事儿,”李惜时依旧满不在乎,就像他对待学习一样:“也就是一阵儿,过去了就好了。等到气温升高之后,就过去了。”
“这种态度可要不得,”万阿姨苦口婆心地劝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们家就你一个孩子,有个病啊灾啊,你爸妈不是要急死疼死吗?好孩子,可不能太不当回事儿。你们这些孩子,哪里知道父母的心情?再几个月就都上大学了,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李惜时应付着点了点头,回身来抢奶豆,被挠了一爪子才呲牙咧嘴地收回手,跑一边跟万紫看《倩女幽魂》去了。
于是放非典假的这段时间,我和万紫都是伴着哥哥的歌声和电影度过的。李惜时隔三差五就来,每次都会待上半天,基本上不多嘴多舌,自带着学习资料,学一会儿玩儿一会儿。一般都会饶一顿饭才去,万阿姨总是在做饭之前问他想吃什么。
“你倒像是我妈的儿子,”万紫偶尔从悲伤里走出来,对着跟万阿姨聊天的李惜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