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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再见,少年(四)

王云姥姥的化疗时间很快就定下来了,那是一段漫长而又煎熬的岁月,虽然只有几个月时间,却像是过了好多年。化疗一共分三次,每次还要间隔二十几天。那些时间王云一直在请假,而我每天放了学就要飞快的赶回去给她补习功课。刚开始的那段时间王云好多次都说快要坚持不下来了,想退学。在我的开解和帮助下她终于熬过最难熬的那些时日。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初三下半学期已过一半,姥姥的身体状态逐渐好转,化疗掉的头发也已经长回来。我和王云的心思渐渐回到学校来。某天放学戈钦等在路口,王云知道他一定有事要说骑车就要走,我叫住了她说,“我今天也回姥姥家!你等等我,很快的!”

转脸看了一眼戈钦不耐烦的说,“有什么事赶紧说吧!”

他静默了一瞬,“你还在生气吗?这么长时间了还不能原谅我吗?我承认我当时跟老班说咱俩好了是故意的!我想借此机会向你……向你……”抬眼看了下王云继续道,“只是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那样……”

“那样你妈不就满意了吗?这不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他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我们走吧!”说完就跟王云骑车离开,戈钦在后面大声叫道,“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王云看着情绪低落的我劝解到,“我看戈钦好像不知道那件事,你为什么不听他说完啊?”

“知道怎样,不知道又怎样?反正……我们回不到从前了……”

说到‘从前’,王云似乎也想到了那些美好的时光,不禁有些黯然神伤。又到了樱花飘落的季节,路上的樱花已开满枝头,飘飘洒洒的花瓣轻盈飘逸的散落在花坛里、马路上,夕阳映照下,每一瓣似乎都散发着光辉。我和王云一直都很喜欢绚烂的樱花,那些紫色的白色的淡粉色的花朵布满花枝随风而动,莹莹而落的样子,是每个少女都喜欢的吧!只可惜樱花的花期太短,就像我们短暂易逝的少年时光,虽是这样,能绚烂夺目过,也算是无悔了吧……

那天以后,一连好几天戈钦都没有来学校,有时瞟到他空空的座位,心里顿觉空落落的。

某天早上到学校,在教学楼前远远的看到了他的身影,心中一喜,面上却仍是冷若冰霜的样子。他也看到了我,朝我走来叫了声我的名字想再说些什么终是没有开口,我冷冰冰的从他身边走过就当他不存在一样,他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我离去的背影一动不动,站了好久好久,仿似一尊雕塑。那天戈钦并没有来上课,他的座位依旧是空着的,后来听同学们说他是来办理退学手续的。

他退学了?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心里越想越难过,有些后悔刚刚为什么没跟他说上几句话,是不是我不该这样对他?明明心里早就不生气了,为什么还要对他冷冰冰的?

“要不我去他家里找他去?”想的太投入竟然把这句心里想的说出声来还不自知,王云坏笑着看着我说,“你要去找谁啊?”

我回过神脸腾的就红了,感觉越来越烫,连忙捂住双颊说,“我才不去找他呢?他妈妈还不一脚把我踢出来!”

“哈哈!那说明你还是想去找他的!”

犹豫了几天,终究还是去了,我在楼下等着,让王云去敲门,没过多会王云就气喘吁吁的跑下来说,“家里没人,邻居说他们走了好几天了,好像是出国了?”

“啊?是出国旅游还是移民了啊?”王云摇了摇头。我们失望而归。那些天心里难受极了,脑子里满满的都是他的身影,他的坏坏的笑,他的夸张的表情,还有那些我们一起走过的日子。想到从此再也见不到他了,不禁心如刀割,原来不知何时起他竟然已经这样深植于我心里了。

在戈钦离开了大约一个月左右的样子,某天,周蕊突然又一次约我单独说话。那天她穿着一件淡蓝的色连衣裙,映的白皙的皮肤更显透亮,高挺的鼻子如精雕细琢般,明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一丝令人看不透的情绪,两人对视了一会她方才樱唇微启,柳眉倒竖道,

“苏琰琰,你有什么可拽的?我真不明白戈钦到底喜欢你哪一点?”

“你有病吧?你要是没什么事我还要去复习!”没想到她张口就是这么不堪的言语,我心里十分恼怒,说着就要离开。

“你知道戈钦都为你做了什么吗?你怎么能那么冷血?”

我止住脚步听她继续道,“初二那时候戈钦家已经做好移民美国的准备了,可是戈钦一再求他妈妈留下,最终他妈做出让步,让他自己留在国内直到高中毕业。他打好如意算盘,想等高中毕业你们都成年了,就可以想办法把你一起弄到美国去读大学,到时候他父母也一定不会反对。可是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好你愿不愿意!”

我一言不发的背对着她站着,她继续说,“他事事都先考虑你的感受,而你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他。真不明白他为什么喜欢你?你有什么好的?除了学习比我好点,其他哪一点比得上我?他说你单纯善良,可是我在每个人人眼里都是单纯可爱的,难道他就没看出来吗?我一直陪在他身边,而他眼里却只有你!他为了留下来在他家里跪了一天一夜,为了消除你的处分,不得已答应了跟他妈妈一起去美国!他走的前一天在你家楼下站了一夜你知道吗?”

说着声音便有些哽咽。

我们俩一时陷入沉默,半晌,我的声音响起,沙哑低沉的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我们俩恋爱的谣言是你传播的吧?那封信也是你写的吧?”

“是又怎么样?一开始我传播那些谣言是为了帮他,看着他那样苦恋你,我只好放弃。我那样做还以为会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可惜你本就不是什么波澜。他那么优秀,怎么会喜欢你这一汪平静无味的清水?可是后来事情发展成那样,我就只能让你们彻底决裂,这也是我答应他妈妈的!”

“原来,连阿姨那里都是你说的!那看到这样的结局你应该满意了吧?”

“我不满意!”她大叫着,边哭边说,“他为什么从来都看不到我?我那么喜欢他,他怎么可以那样无视我?”看她蹲在地上痛哭起来,我抬脚离开了。“你有什么好的苏琰琰?为什么……”她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而我没有再作停留。

回去我想了好久,“事情真的是这样的吗?戈钦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可是告诉了我又能怎样?难不成真的跟他好?我们只是中学生啊?以后长大了会怎样谁又能知道?就算好了,他又能喜欢我多久?”越想越烦,就索性不想了,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王云,想让王云帮我分析一下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可是话没说完就忍不住痛哭起来,王云抱住我,轻拍着我的背说“别难过了,有些事情可能就是命中注定吧!放心,谁离开你我都不会离开你的,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我的头贴在她的肩膀点了点,她紧紧的拥着我,任泪水打湿她的衣服。

时光流逝,这件事在我的刻意忘却下渐渐的被埋藏了起来。初四开学时,班里没有了周蕊的身影,据说她转去了另一所重点中学。由他们激起的涟漪渐渐被紧张的中考备战平复。

那是一个周六的早晨,我永生难忘的日子,那天是王云的生日,那年我们十五岁。我的生日比王云早两天,王云姥姥说给我补上,所以我跟王云又过了一遍生日。王云姥姥做了很多我们爱吃的菜,就在我和王云一起吹蜡烛的时候,姥姥突然又晕倒了。我们赶紧打了120。惶惶恐恐的将姥姥送至医院,看着一群医生手忙脚乱的围在姥姥身侧,一种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

大约一周以后,那天姥姥出院,以为什么事都没有了,我跟王云兴高采烈的去接姥姥出院。姥姥的精神状态看着不太好,回到家没一会,王云的两个舅舅全家都到齐了,我正打算离开,被王云拉住了。我们都明白一定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内心隐隐的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却不敢去想,我知道王云此时需要我,于是紧紧的握着她的手。

屋里安静了大概有三分钟,王云的大舅舅终于发话了,一副低沉沙哑成熟男声响起,沉重而又压抑,像是几日几夜没有合眼的人发出的声音,“医生说,妈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各个器官了,最多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说着声音哽咽难以维继,双手搓搓脸让自己平静了一下接着说到,“她的身后事怎么安排我们全听老人家的!”

又一阵沉默后,姥姥看了屋里所有人一圈说,“我老了,不怕死,可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王云,她……”话没说完就捂住嘴哭了起来,一屋子人被她牵动着都跟着哭了起来,王云脸埋在我的肩膀上全身战栗着,家里暖气虽然很热,可她的手却冰凉的仿佛没有一丝温度。

姥姥控制了一下情绪接着说到,“我拟了一份遗嘱,我先说说,看你们有什么意见,没有的话就照这个执行。我名下一共三套房子,我知道你们也不缺房子,可是妈就这些东西了,妈的这个病把我跟你爸这些年的积蓄都花光了。所以这三套房子,老大老二你们一人一套,还有一套我现在住的留给王云。王云从现在到大学的生活费学费就交给你们两家平分了,你们觉得怎么样?”

“我没意见!”王云二舅说到,王云二舅妈扯了扯他的袖子被他一把拽了过来,二舅妈立马老老实实的站那里不敢动作。

王云大舅舅点燃一根烟,吞云吐雾的抽了一会才缓缓的回答道,“都听妈的!”

那天大家都走了我才离开,两栋楼的距离我似乎走了很久。泪水不断的滑落,从小到大王云姥姥比我亲姥姥都疼爱我,可是这个爱我疼我的亲人就要从这个世界消失了,王云姥爷离开的那年我们年龄还小,而现在已经深深的懂得了死亡的意义。我回到家谁也没理就进了自己的房间,那一夜我平生第一次失眠,一夜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惊醒了又接着哭。想着王云此刻一定比我还要难过心中愈加痛苦。

王云又请了长假每天陪着姥姥,我那段时间隔三差五的睡在王云家,给她补习功课,陪她一起哭。姥姥的情况一天一天坏下去,原本饱满圆润的身体一个月就变得消瘦干瘪。到后来几乎不能进食,吃一点东西肚子就会像气球一样鼓起来,我和王云不断的给她揉搓,直到气排出去姥姥才觉得舒服很多。

某天放学我依旧去王云家,可是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开,担心发生了什么事,我连踢带踹的大声叫喊,对门邻居被吵的受不了了探出头来说,“琰琰,你小声点不行啊?王云她们在家呢,兴许是睡着了,你等会再来吧!”

我点头说好,待她关起门我又敲起来,门打开了,王云把门开了一半并没有让我进去的意思,她的脸色很难看,语气冰冷的说,“你别嘈嘈了,姥姥睡着了,你以后不用来了,这里不需要你!”说完立马把门关上了!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惊呆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不用来了是什么意思?我不甘心,想让她说清楚,可是敲了十几分钟她都没有开门。

后来那些天我每天都去,可是王云从没开过门,一直到放了寒假,我整天整天的守在外面王云都不开门,直到某天她下楼买东西,我一直跟着她,问她,“到底怎么了,是我哪里做错了吗?姥姥怎么样了?你能不能跟我说清楚啊?”说着鼻子就感觉有些发酸,差点哭出声来。

她冷冰冰的说,“好,那我就跟你说清楚点,我们家的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姥姥的事更不用你管,以后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如果不想让姥姥伤心请你以后别再来敲门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呆呆地站在冷风里很久,久的像时间凝结了一样,我多希望她能回来跟我说,“琰琰,你个傻瓜,我逗你玩呢”

或者走过来打我一拳说,“你通过了考验,谢谢你,琰琰!”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除了天空突降的大雪越来越厚……

回去我哭了好久,妈妈知道后安慰我说,“别难过了,宝贝!王云可能是太伤心才会这样,等这些事过去她兴许就好了!”

可是事实却不像妈妈说的那样,王云直到姥姥去世都一直对我爱搭不理,冷如冰霜。王云姥姥出丧的那天,王云没抬头看过我一眼,那天她一滴泪都没有流,我知道她的眼泪定是这些日子已经流干了,感受到了她的剧烈痛苦,我期冀的望着她,希望她能走到我身边握着我的手,让我们给彼此温暖和依靠。可是姥姥入土后,王云却晕倒在了姥姥的墓旁。

待醒转过来,睁开眼看到我坐在床前,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可那丝惊喜如流星般瞬间即逝,难以捕捉,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冰冷,就像三九天的琉璃冰一样冷彻心骨。

初四下学期,王云基本没去学校几天。回学校的那几次她主动要求坐在教室的最后面,刻意的处处躲着我。

中考结束后,看成绩的那天我独自去了学校,从小到大,从未有过的孤单感那一刻那么浓烈。毕业了,从此与这个记载了我年少时光的校园道再见了。所有的点点滴滴都浮现在眼前,和王云走过的路,和戈钦打闹过的教室,那些欢声笑语,那些悲欢离合从此画上句号。发生了这么多事后我的成绩下滑了很多,虽然过了重点线,却没有进入实验班。而王云却连重点线都没过。后来听说她舅舅花钱让她上了一所寄宿式的贵族中学。那套姥姥留给她的房子租了出去。

即将开始新的生活,我把所有初中书籍和笔记本都封存在一个大箱子里。整理这些时看到了那个被戈钦画了漫画的文具盒。手中握着那个文具盒,思绪随之回到了那时候。那个文具盒被他画上画后没几天就下岗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我心仪已久的漂亮笔袋。还记得刚换了笔袋的那天他还问过我为什么不用那个文具盒了,我笑嘻嘻的说“被你的破画污染了,我把它扔掉了,怎么样,我这个新笔袋是不是很个性?”

他表情僵硬的笑了笑说,“你真把它扔了?”

我故意逗他说“这还有什么真假?我没让你陪我一个新文具盒你就该烧高香了!”

他面上露出一种我看不懂的似失望又似庆幸的表情。

思绪回转,嘴角洋溢着一丝笑意打开了它,里边那个可爱的小胖人依然生动可爱。我拿了块湿布打算把盒身擦干净,再把王云给我编的手链戒指都放进去尘封起来。文具盒底下还有一张我裁剪合适用来垫底的信纸,那时候因为文具盒容易脏,女生们都喜欢垫一张纸在下面,有时候还可以在把纸当做隔层底下夹点便签啥的。而我一般不习惯往低下放东西的。当我掀开那那张纸的时候却看到一张小纸条赫然躺在那里。轻轻的打开竟然是一封戈钦写给我的情书,突然想到了那个小人的手势,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

“琰琰,你知道吗?从小时候第一次在上学路上看到你的那时我就已经喜欢上了你,这些年始终没变,而且永远不会改变,纵然将来我们不能走在一起,我对你的爱也将永生不变。我喜欢你待在我身边,喜欢你笑的样子,生气的样子,还有你欺负我时的样子。我们现在年龄还小,我不知道这么过早的表达我的爱意是否正确,可是我已经想好了所有可能的结果,只要你也是喜欢我的,所有的可能我都有办法应对!我想成为你生命里那个永远守护你的人,你可以给我这样的机会吗?如果可以,我将终身珍惜,视你为珍宝,期待你的答复!”

看完写封情书我不禁泪流满面,想起了那些和他和王云在一起的日子。氤氲泪水中那三个骑着单车歪歪扭扭的身影,在漫天樱花飞落的街道渐行渐远……

纵然时光能够倒流,重新做出选择又真的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吗?是不是我和他会一直走下去,和王云也不会成为陌路?过去的种种像戏剧终谢幕一样结束了,曲终人散的感觉原来就是这样的!曾经的故事有多精彩,最后的结局就有多伤怀!

“王云,我们一定也会像管仲、鲍叔牙,羊角哀、左伯桃一样一生相依相照,生死不离对不对?我们的友情绝对也会跟他们一样万古长青,流芳百世世代相传是不是?”

“那是必须滴,肯定比他们还深刻久远,我们会到天荒地老的!”

“放心,谁离开你我都不会离开你的,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

“苏琰琰,你会忘了我吗?”“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的!”

笑声回荡,音容笑貌历历在目,人面和人心却已飘远了……

未来我们都会有各自的人生,我也要收拾好行囊继续上路了,虽然也许我们彼此的人生不再会有交集,也希望在别处的你们能够快乐,各自安好!

再见,我的年少时光!再见,亲爱的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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