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还是柔柔地,就从河岸上拂过来,拂得那不知名昆虫的鸣叫使劲在柳条周围缠绕。
四围突然就寂静了下来,只暗乎乎传来远方某个老狗沙哑的低叫,仿佛和着那个落魄艺人的笛。
喧杂的燕雀们,隐匿了他们的行藏,仿佛真要赶去那银汉,搭起座桥。
武良耳边仿佛还萦绕着白天乞巧姑娘们的歌声:
七月里
七月七
天上的牛郎会织女
落魄艺人换了首曲子,是那首《女儿情》。少年的心脏又像电流穿过,击穿了它最柔软的一部分那般汹涌;又像一粒黄豆,被清水的滋灌后撑起头顶的卵石那般安静。
它喃喃着、喃喃着,呐喊却又沙哑:
说什么王权富贵
怕什么戒律清规
它的主人静静坐着,却一言不发。
这时候程紫怡扶着脑门,长叹口气道:“唉!你这个喜新厌旧的女人啊!”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
武良的心脏平静了下来,可他的笑却更像是嘴角抽筋。
“你…”一开口武良发现仿佛经历了第二个青春期,嗓子不知名地沙哑无力。
程紫怡敛了笑容,道:“你什么也不用说,我知道。”
“哦。”武良完成了变声。
程紫怡站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土,将身边用眼泪浸润透的纸巾扔进垃圾桶。武良不好意思地往兜里掏了半天,只有揉的絮状破碎的一团卫生纸,没敢拿出来。程紫怡摆摆手,“唉,又要程老师教你,脱单第一步,要常备五毛钱一包的纸巾。”
“哦。”
“好了,本姑娘也没那多讲究,时间也不早了,送本姑娘回家吧。”
“嗯。”
程紫怡看了看手机,突然问:“你还有几两银子?”
“啊?你要…”武良掏出崭新的一张红色印象,递了过去。
程紫怡抽了过去,很大方地说:“走,本姑娘带你花销去。”
说完拉起邵武良的胳膊,穿过光色暧昧的步行街,过了红绿灯,沿着一路的垂柳走了好长的路,来到一家旅馆的门前。旅馆昏黄的门面灯映衬着意思温暖,登记室里是一个很精明的中年妇女,正低着头看着电脑,演的是《甄嬛传》里甄嬛被祺贵人诬陷与温实初有染的那段,中年女人的眉头一揪,忽然听到一个甜甜的声音道:“小姨,还在看甄嬛啊?”
中年女人目光从电脑上移开,道:“是紫怡啊?快进来坐。”
程紫怡示意武良进去,武良不好意思地跟了进去。
中年女人瞥了眼武良,笑容中有些不自在,程紫怡忙道:“小姨,这是我高中同学邵武良,高考第二名的那个,现在考上了研究生,学校也在燕京。”
中年女人瞪大了眼,“哦哦,你就是邵武良啊,快坐快坐!”
武良挪了挪步子,吞吞吐吐道:“不用了,阿姨…”
程紫怡道:“小姨,今天我们班聚会,玩的有点晚了,你这还有空房没?”
中年女人笑道:“有有有,没问题没问题!”
程紫怡拍出那张红色印象,露出狡黠的笑容,对中年女人道:“房钱,老板你看着收吧!”
中年女人推了过来,递了房间钥匙道:“真把我当守财奴了?”
程紫怡拿过钥匙递给武良,径直走到中年女人桌前,打开抽屉,将红色印象塞了下去,又拿出了好几张当今世界上最知名的肖像画,拿完就拉着武良往外跑,留下她小姨在风中凌乱的声音…
绕过了红绿灯,程紫怡还没止住笑,等走到步行街以下的那个挂满灯笼的十字路口,她们才停了下来。
程紫怡拿出剩下的80元人民币,递给武良,还是忍不住笑,“再不跑,她就又要问东问西了…”
武良没伸手接,程紫怡掰开邵武良的手,将钱塞到他手心,又帮他重新握好,道:“安啦,绅士,等到以后花自己挣的钱的时候,对自己也好点,别去网吧通宵了。”
武良被程紫怡的语重心长逗得一乐,不过他今晚话格外少,什么也没说。
程紫怡做了个深呼吸,仿佛要把所有的情绪都吐完。她对武良说:“今天真是畅快!谢谢你,我在这等车,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去休息吧,一会儿登记室应该是我姨夫在,拿着钥匙直接进去就行。”
武良顿了顿,道:“还是我送你回去吧,反正没多远,别忘了我家曾经就在你家对面。”
程紫怡的谎言被看穿,一副“被你打败了”的样子。
他们走得很慢很慢,仿佛街上的脚印是那么深刻,仿佛脚下的尘土是那么粘稠。
武良觉得,他仿佛想把这每个细节,每个棱角,都攒成一首歌,轻轻地唱着,淡淡地记着。
程紫怡先开的口,“到了。”
“嗯。”
“再见。”
“哦。”
走了半截,程紫怡又突然转头笑着说:“据可靠小道消息,校花工作签到TJ卫了,校木要出国。把握机会,月黑风高夜,正是那啥时。”
邵武良苦笑着摇摇头,他缓缓地道:“嗳…你…别伤心…”
程紫怡彻底转过来,作出副恬淡放松的样子,右臂上举,比了个自由女神式的灯塔。两人都笑了。
邵武良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一只发着荧光蓝色的蝴蝶,独自飞舞在低矮乔木边一片黑暗的水面上。
“凤凰”牌老车以它苍老的姿态迎着这个年轻人,它身后那熹微的光,仿佛洗礼着沉舟侧畔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