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兮若也出了一口长气,说,走!
老邵换上了展销会买来的新休闲装,包兮若换上了件黑色的呢子大衣,新买的高跟鞋,还嘱咐武良换上了过年的新衣服。街边那家饺子馆他们一家三口好久没有来过,这家夫妻店虽然小,却很温馨。武良的父母坐在那里,仿佛都年轻了好多岁,笑谈着他们年轻时候的林林总总,老邵有些花白的头染得黑亮,整个人都变得健谈了起来,仿佛做回了当年那个颇有些名气的文青。
包兮若叹口气说,我当年真是瞎了眼跟了你,当年要是答应了老王,现在正雇着保姆窝在别墅里上网喝咖啡呢。
老邵也不生气,“呵呵”笑着说谁叫你跟了我呢,这也是你的命喽!
不一会儿饺子就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饺子,配着一碗酸菜和香菜调就的饺子汤,真是绝顶的美味。
武良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幸福,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孤独的,寂寞的,此刻在饺子上升的水汽朦胧中他突然发觉,自己正处在某个爱心的尖上。许多天的不快一扫而空,那个歌一样的身影也渐渐模糊。
他把饺子一口咬下,似乎觉得幸福就是此刻,一个桌子,两盘饺子,三口人说说笑笑。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小年的气氛在这座小城里很是浓厚,大街上的路灯,假的椰子树、樱花树全亮了起来。大人们放的鞭炮声和顽皮的小孩子们的“钻天哨”响声不断,街上商户们虽然还没关门,但都已挂上了红红的灯笼,不远处还有人放起了烟花。他们一家三口,就这么漫步在绚烂里,也不说话。武良在想,他们是不是也觉得,这座城市的光亮是那么不真实。他们三个像是远方来的客人,从来没有属于过这里。远处的星光透不过这现代化的光,只留下大街上林立的孤愣愣的高楼们,掩映着这一片繁华废墟。
他们当年是不是也有着那么多憧憬,那么多故事。老邵和包兮若拉着邵武良,避开最热闹的地方,来到一座桥上,桥上没什么人,桥旁隐藏在黑暗中的一对中学生模样的小情侣,毫不避讳地在那里接着吻,包兮若看见了就要大惊小怪起来。邵武良赶紧拉着母亲,从旁边绕了过去,来到河的另一端,在石椅上坐了下来。这个位置,刚好看得见杏椿山,以及杏椿山上正在绽放的美丽的焰火。那些花儿忽地被抛上去,然后在中天散成片片碎碎的花瓣,短暂明灭后,又似流星一般坠落,最终连同飞灰淹没在黑暗中。
武良忽然想起包兮若最喜欢的那个电视剧《春草》,当何水远败光家产,丢下两个孩子和阿珍远走高飞时,包兮若恨得直咬牙,泪水更是大串又大串。春草在娄老师的接济下重新拾起了生活的信心,凭自己的努力把两个孩子送进了幼儿园。画面中也是这么一座桥,这么绚烂的烟火,然后她们就在一起,憧憬着明天。
看到这的时候,武良也忍不住鼻头一酸,包兮若看到武良,本来哭着的脸笑了起来,说,我的傻儿子哟,你一个大男孩子,像我这么心软怎么行!然后老邵也在一旁笑着说,还是心软了好,心软的人路宽。
三个人沉浸在烟火中一言不发,老邵像是沉思了好久似的,对包兮若说:“武良他妈,咱今年回老家过年吧!”
包兮若点了点头,说:“好,明天就收拾着回。”
当他们雇了辆小三轮拉着东西回到小山村村口时,莫名有些恍惚。
只见小山村完全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一架架嘉陵牌“飞机”低空飞过,一座座新房已经建修好,高高的砖墙用瓷砖一贴,阳光下都有些发亮。新修的瓦房用的是新潮的琉璃色的瓦,这种瓦比以前的蓝瓦大几倍,修起来方便,看起来又大气华贵,走近仿佛置身紫禁城中。新木头的檐仿佛还散发着清香,户户都开始学城市人的格调,养起了恶犬。有不少户人家用空心砖建起了平房。南村头著名的曾经的光棍破落户吴三省,娶了外地老婆,盖起了两层小洋楼,高高的院墙瓷砖贴就,是一整幅的“鹏程万里”,恢宏的木头大门像极了电视剧里的老爷府邸,门框上方不知是哪位名家刻就的“钟灵毓秀”。村东口的看磨人邵秃子家开起了赌场,里面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而武良家,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最严重的塌陷。塌陷在周遭林立的高墙里,正如它二十年前鹤立鸡群般矗立在河西头一样。
武良想,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知道此时的父亲老邵,会不会先自己一步感觉到“知识的无力感”。
邵武良一家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忙东忙西,洒扫了庭除,把所有的窗帘、被褥都换成新的,又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洗干净,还从柴房里把好久没用的煤炉子找了起来,装好锈蚀的烟筒,生起了火,这才将这个冷冷冰冰的地方张罗的略微有个家的模样。但不知怎么的,武良总觉得家里冷冰冰地,没有人气。
在老家的每一天都不平静。大年三十晚上,家家户户一直放鞭炮,从早上一直放到第二天早上;小孩子们喜欢放烟花,大人们就给他们买了一响以数百两银子计的烟花,源源不断地放,仿佛许久的压抑释放,终于扬眉吐气。小孩子得到大人们的默许后,更加放肆,跑到堆满草垛的场子里放炮,结果当晚就出了事。
武良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就听到不太行山上的喇叭撕心裂肺地叫着:“着火啦!着火啦!下面场里着火啦!所有人都去救火啊!”
可惜声音被淹没在轰鸣的鞭炮声中。
当远处的人们发现的时候,火已经烧得很大了,他们见到火光都急了,马上叫消防队,桶里提着水去救火。
等消防车从城里七拐八拐,在乌漆墨黑中赶来时,火已经被扑灭了。
三天年拜完,村里的妇人们听说武良家回来过年了,都纷纷来找包兮若,谈论着说谁家谁家的小子骑摩托摔下来,躺医院呢,谁家谁家的小子过年这几天把一年挣得钱全部输光了。
武良听了不禁好笑,心想谁叫他们烧得慌。
短短的假期对武良来说稍有些漫长,他还存留着一丝渴望,希望回到城里的时候,在某个街口一转角,就能看到那个影响,可惜编剧说,那是个醒得不太早的梦罢了。
有一种说法说,男生成长为男人,全依仗几个关键的女子。
开学时,武良似乎,真的是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