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第三天。
按礼制,若乐和项将军需进宫,跪谢皇上赐婚,再与王爷到莫府拜见爹娘。
这天才刚微微见白,若乐就起来了,春意仔细替若乐挽了个流云髻,再在上头加了几支翡翠打造的发钗,换上一套粉白的衣裳,衬得若乐的脸色粉嫩了些。
若乐刚梳洗完毕,跨出房门就见到王爷身边的随从沈明早早就候在院子里。
“夫人,王爷吩咐下属过来接夫人去前厅。”沈明恭顺地说道,他脸上不卑不亢的微笑让若乐瞬间对他好感度蹭蹭蹭地上升,沈明如王爷般高大,英挺剑眉,双目透露出一丝和顺,文质彬彬,全然没有习武之人的鲁莽和煞气,更像是个书生。
沈明在前边带路,若乐和春意则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
”小姐,幸好昨夜雨停了,否则今日你出门怕是要受风寒。“
若乐始终保持着眉眼弯弯的模样,像是心情愉快极了,口中的语气也多了几分轻松,”是啊,昨夜休息得好。今日看着这枝头上的繁花也觉得心情好。“
沈明在前边听了身后两位的谈话,回了回头,笑说:”我们王府花园栽了许多桃树,等到三月初,桃花纷飞,夫人可以到花园去赏花,比如今这枝头上的花还要好看许多。“
”是么?有机会要好好去看看。“若乐听得沈明的介绍,语气又增添了几分兴趣。
若乐一边走着,一边四处看看,像是在欣赏沿路的风光,实际是在名正言顺地从身后打量着引路的沈明,一米八的个子,身姿挺拔,发如黑墨,右手因常年持剑而比左手明显粗大,虎口的茧子也昭示着主人常日刻苦勤练,左手有一道不仔细观察难以发现的细痕。
沈明自小就跟在王爷身边,王爷领军打仗时,他也时刻陪伴在王爷身边,二人间的情分可不是主仆关系可以说得清楚,沈明武功高强是整个长安城都知道的事,毕竟当年与王爷单枪匹马,三进三出敌军阵营,不花费一兵一卒就将敌军将领首级取下的佳话一直都是大梁的传说,只是眼前的沈明不若传说中那般戾气,反倒像白面书生。
普通人都只知道沈明善用剑,但是若乐麾下的探子却回报说,沈明更善用索——绞喉索。
遭沈明暗杀的人,颈部必有一道丝线般的紫痕,那绞喉索经沈明注入内功,一旦缠上对方的脖子,必定喉骨断裂,死相恐怖,不给对方一丝生机,手法凶狠,与小李子的武功倒有些相似,招招只为取人性命。
“方才你在院子等候了许久?”
“回夫人话,不过一刻钟时间,劳夫人记挂。”
虽说沈明一直在前边带路,方才答话的时候也未回头,可是不知怎的,在若乐的脑海里,沈明的模样是时刻带着微笑的,君子润如玉。
“夫人,王爷已经在里面等候你了。”
若乐思索间已经来到前厅了,沈明微微一抱拳就退守在门边,若乐抬腿的瞬间,看似不经意般看了沈明一眼,随即微微一笑,眉眼间的笑意更浓了。
“王爷。”若乐福一福身,眼前的王爷比三天前见的他要更夺眼些,大抵因着今日要进宫面上,他的着装正式了许多,虽未着军装,可这朝服穿在他身上也显得他威猛严明,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双眸像是黑玉那般夺目,面目表情大概就是王爷一向的表情了。
雪夫人此时穿着大红衣衫,怀抱润儿,肤白如雪,柳眉烟目,顾盼生辉,此时亭亭玉立般站在王爷身边。因润儿出生前,雪夫人一直跟着王爷常驻军营中,所以不似寻常妇人那般柔弱,反倒英姿飒爽,与若乐弱不禁风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此时,若乐在心中也觉得王爷与雪夫人才是登对的一双好人儿。
“夫人,”雪夫人向若乐行了个大礼,“雪柔给夫人请安。”
“嗯。”若乐不咸不淡地应了她。
雪夫人黑眸一转,刚刚隐去了笑容又展现了出来,”听夫人的丫鬟说,夫人昨日身体抱恙,今日可是恢复了?“
”劳心了,只是这身体一向不太健壮。“
”这可如何是好?臣妾还盼着夫人能早日抱上大胖娃娃呢,这女人的身子不好,日后生出了孩儿怕是也要受许多苦。“
听得雪夫人话中带刺,若乐也不恼,仍旧是眉眼弯弯的模样,只轻轻地应了一句,”是么?“
若乐对小孩子一向都不敢抱有希望,一来是司徒高早就断言,她是难以怀上孩子的了,即便怀上了孩子,日后也很有可能是一尸两命的下场;二来,她不愿意她的孩子一出生就重复她当年的道路,独自一人住在庞大的凤凰殿内,没得在母亲身边撒娇淘气,只能在长老手下苦练武功,从流血比流汗多,成长到流汗比流血多。因而,即便雪夫人话里中伤若乐那连影子都不存在的孩子,若乐心里也不在意。
王爷向若乐走近了几步,轻轻牵着她的手腕,不落痕迹地把上她的脉搏,深情款款地看着若乐说,”一会进宫,我便让皇上给你派个御医,仔细调理你的身子。王府日后的继承人可是要健康成长的。“
雪夫人听得王爷最后一句话,原本红粉菲菲的脸霎时变得苍白,手上抱着润儿的力道也多加了几分,紧紧咬住下唇,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王爷,你们不要再磨蹭了,免得皇上皇后怪罪下来。“
”也是,“若乐替王爷整理了一下衣襟,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没察觉出什么问题了才说:”我们出发吧。午前还要回莫府呢。“
王爷点了点头,”雪柔,府中就交由你打理了。“说完便与若乐离开了。
待到两人消失在眼前,雪夫人像是浑身力气都泄走了,颓坐在椅子上,润儿一副天真的脸庞敲着母亲,奶声奶气地说:”娘亲,你不是一直说以后我是要做小王爷的嘛?怎地父亲……“
雪夫人一把捂住润儿的嘴,谨慎地看了看身后的一群奴才,那些下人像是什么话都没听到,只低着头看着地上,雪夫人凑到润儿耳边轻声说:”润儿以后当然是要做小王爷,只是这件事要放在心里,万万不可说出来,知道吗?“
看着母亲严肃的神情,润儿只得半懂半不懂地点点头。
项王府坐落在长安东北处,若乐和王爷出发前往皇宫的时候,旭日方才露了个小尖尖,依稀还能见到一两颗星星。
王爷出行向来骑马,只是今天是与王妃一道进宫面上,他还是陪同若乐一起乘坐轿子。
大概是体贴前宰相千金今项王妃,马车内布置得十分宽敞,底下也不知垫了多少层毛毯,若乐只能感觉到轻微的颠簸。
沈明和春意跟着马车缓缓前行,郎才女貌。
连路过的百姓也纷纷议论,下人都如此赏心悦目,这轿子里的主人该是何等雍容华贵啊。
若乐背垫着一个靠枕,头倚着轿子,闭目养神。
表面上看似风平浪静,实际内心早已波涛汹涌。
一会就要见到大梁最尊贵的女人了,若乐还是感觉到有些头疼,虽然若乐从未见过皇后,可是内心对她却全无好感,只因自己与”皇后“这个名号渊源实在太深了。早就听说,皇后性情阴晴不定,心狠手辣,行事果断,皇上还是皇子时,不过是个不起眼的皇子,即便贵为皇子,在大皇朝的斗争中,他与他母妃不过是水中浮萍,在那样的状况中,皇后也执意要嫁给皇上。
或许是皇后命中旺夫,或许皇上气运到了,在二十年前的立储之争,皇上竟毫无悬念地争得太子之位,再一路平步青云直达天子之位,皇后在背后的苦劳不得不说。
若乐在脑海里模拟了好几百次一会见到皇后该如何行礼,该如何答话,一想到这些,若乐的手掌尽沁出了些细汗。再悄悄打量着身边的王爷,王爷不仅身姿挺拔,坐姿也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了,若乐一开始还能跟着王爷正坐的,可是她这身子骨忍受不了长时间的端坐,此时已经完全将自身的重量压在了轿子上,只是这轿子始终是木料制成的,磕得她有苦说不出。
若乐一边左挪挪屁股,右挠挠胳膊,一边提防本闭目养神的王爷察觉到她的动静。
“这马车可是让夫人坐得不舒适?”
本来还在动来动去的若乐闻言瞬时安分了下来,越怕什么越来什么,硬生生转过头去,却发现那王爷还在闭目养神,像是从未动过,刚才那句话莫非是自己太过谨慎而产生的幻觉?刚有点放下心,却对上了王爷缓缓睁开的双眼。
这一眼,若乐像是从王爷眼中看到了浩瀚星辰,也像是看到了深沉大海,里面像是什么都没有,又像是能在里面看到整个世界。
若干年后,若乐在小草屋回想起往事时,觉得自己对王爷的心思大概是从那一眼开始的,虽然那时的自己尚未察觉。如果自己能回到过去,她一定要提醒自己,这个是你爱得极深极深的男人,不要把他赶走了,日后会后悔得肝肠寸断的。可是即便日后后悔得肝肠寸断,若乐也没等到王爷的回头。
“可是这马车让夫人不舒服?”看着若乐静止的吃惊的小脸,王爷又重复了一次。
他不免觉得好笑,他和她之间的相处,好像动辄都能让她像惊弓之鸟,看着她如此小心谨慎地与自己相处,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
”这马车极好,”若乐赶紧端坐好,双手安分地放在膝盖上,挺直了小腰板,心无旁骛,正视前方,再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只是,我还是觉得累。”
王爷不再接话,只是大手一挥,将若乐挺直的小腰板拥入怀里,将自己的身躯当做若乐的靠垫。
若乐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到自己反应过来时,一道红晕从脖子染上小脸,再由小脸染向耳朵,想从王爷怀里挣扎出来,却听得王爷沉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夫人不要再乱动了,本王怕控制不住自己。”
闻得此言,若乐即便再想动,也不敢再动了,只得僵硬地靠着王爷的胸膛。
察觉到怀中的人安静了下来,王爷嘴角边难得现出一丝微笑,心里只想着这小丫头真好骗。
转眼已来到宫门前,按宫规,此后进宫的路只能步行了。
王爷被引到太和殿,而若乐则跟着张公公进了坤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