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我的意料,臆想中的雷霆大怒并没有爆发。大概是因为听
到外边他的手机响了,这么晚了还打电话来,八成是秘书。一定又是
有要紧的公事,他放开我起来,我连忙替他披上浴袍,自己也随便裹
了浴巾,一边走一边替他系带子。等我把他袍子上的带子系完,他也
已经拿到手机开始接电话了。
我很乖觉的抱着浴巾退出去,还没走到房门,已经听到他说:
“吃过了……刚才在洗澡……”
这样家常的语气非常罕见,电话那端的人不想而知是他妻子。
我的脚步不由得滞了滞,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慌乱。每当这种时候我就
想起自己可耻的身份来,羞愧和难堪让我慌不择路,匆匆逃离。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忘了开灯,就在黑暗里呆坐了半晌,头发
也忘记吹干,一滴滴往下落着水珠,有些落在我的手背上,冰凉的,
像是眼泪。其实我好久没有哭过了,现在更是哭不出来,我连眼泪都
没有了。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天花板上的灯忽然亮了,刺得我眼睛一时
睁不开。我本能的用手挡住那刺眼的光线,看到莫绍谦走进来,问我
:“怎么在这儿坐着?”
我冲他笑了笑,朝他撒娇:“抱我。”
既然做二奶就得有做二奶的样子,讨金主欢心是最重要的。该
撒娇的时候就得撒娇,就像可爱一样,一见到莫绍谦就摇头摆尾,因
为这样才有好日子过。
每次莫绍谦都会用所谓公主抱,就是迪斯尼电影里常见的王子
抱公主的那个打横抱。可惜他固然不是白马王子,我也不是公主,有
些时候,我宁可自己是调着毒药的巫婆。
就好比现在,我被他横放在KINGSIZE的大床上,而他却从
相反的方向支起手臂看着我。这个古怪的姿势让我觉得很别扭,在我
的眼里,他的脸是个倒影,而在他眼里,我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可是他一动不动的看着我,在那双颠倒过来的眼中,他的目光又渐
渐深沉,就像那次一样,那目光仿佛透过我的脸,就如同看着一个陌
生人。大约是这样全然陌生的相处令我觉得不安,或者是他的目光让
我中了蛊。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喃喃的问:“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
“爱到无路可退,爱到无力自拔……既使无法拥有她,也希望
透过别的方式来自欺欺人……”我的声音低下去,我被我自己的胆大
包天吓着了。
他冷淡的打断我:“你电视剧看多了吧?成天在胡思乱想什么
?”
他起身拉开被单,躺下去不再理睬我。这是很明显的逐客令,
我犯了大忌,今天我太笨了,或许我是故意的,因为最近太难受了,
我故意想在那压力上再加上一点儿,好让它达到临界点而有借口崩溃
。但我最愚蠢的是挑错了对手,他只用一个简单的肢体动作就提醒了
我,他是我惹不起的。我厚着脸皮靠拢他,讨好的亲吻他的颈窝。那
里是他最敏感的地方,可是他无动于衷背对着我,全身都散发着戾气
,冰冻三尺,拒人于千里。我像可爱一样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也没半
点用处。他一直对我的身体很有兴趣,但今天我显然过份了,所以他
一点兴致也没有了。
我在心底直发怵,终于放弃了一切努力,灰溜溜的下床打算回
自己卧室去。
脚刚踏到地板上,忽然听到他问:“你最近没去看你舅舅?”
我不可抑止的发抖,用力控制自己牙齿不要咯咯作响,或者抓
住身边的花瓶朝床上的那个人扔去。这个魔鬼,这个魔鬼,他永远有
办法在一秒钟内让我失控,让我痛悔自己刚才做过的事。我的十指深
深的扣进掌心,我脸上的肌肉一定扭曲得可怕,我用尽力气呼吸,才
能让自己不歇斯底里尖声大叫。
“你回自己房间吧,”他不咸不淡的说:“我要睡了。”
我努力控制自己,让自己能正常的迈动双脚,重新走到床边。
他终于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脸色这么难看,很伤心?”
我用尽全部的力气,才对他笑了笑,
他神色冷淡:“笑不出来就不要笑,比哭还难看。”
我一声不吭重新爬上床,试图再次腻到他怀里。但他头也没回
就把我推开,我又试了一次,他又一次将我推开,我试了一次又一次
,他一次又一次推开我。而我只是靠过去,然后麻木的等着他那重重
的一下子,就像是谁有拳头捶在我的心窝里。起初我还觉得疼,到后
来就渐渐的不觉得了,一下子,又一下子……像是钝器击过来,更像
是个机械的钟摆,任由命运将我拨过来,拨过去。
最后他大概不耐烦了,用的力气稍大,我一下子撞在了桌头柜
的台灯上,哗啦一声台灯滚落,我本能的连滚带爬扑下去,想要抱住
台灯,可是没有抢到它。因为用力过猛,额头磕在了床头柜的铜把手
上,火辣辣的疼直往脑门子上窜,而台灯咣啷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
苏绣灯罩滚出了老远,青花瓷瓶的灯柱真正碎成了一地碎碴。他房里
的东西素来不便宜,尤其是灯。
我心惊胆寒的望着那一堆碎片,连额头的伤也顾不上,我记得
可爱小时候不听话,成天在别墅客厅里乱蹿,结果打破了一盏古董台
灯,他知道后气得只差没把可爱送人。可爱平常在他心里比我可重要
多了,这台灯如果真是古董,我还不如往窗子外头一跃,一了百了。
他已经趿上拖鞋朝我走过来,也许真会把我往窗外一扔,我急
得大叫:“我不是故意的……”
“过来!”
我非常没出息的哀求:“我真不是故意的……”
他越走越近,我往后连退了几步,他的脸色越发难看,伸出手
来拉我:“别动!”就在这时,我脚下一绊,不知道怎么就整个人倒
栽滑倒,倒地的瞬间宛如万箭穿心,疼得我大叫了一声。我一定是摔
在了那些碎瓷片上。冷汗涔涔的冒出来,凌迟也不过如此。我的背像
裂开了似的,又像扎着一万根钢针,一吸气就疼得眼前发虚。我终于
哭了,借着这个机会,我的背疼得要命,心也疼得要命,我实在是忍
不住了,眼泪终于涌出来了。
莫绍谦已经蹲下来:“叫你别动!”
我一句话也不能说。他把我的背翻过来,似乎想要查看我的伤
势,然后他动作似乎顿了一下。一伸胳膊就把我抱起来,直接出了房
门,可爱已经听到动静冲出来,冲我们汪汪叫,我看到自己鲜红的血
滴在地板上,滴在可爱雪白的长毛上,可爱叫得更凶了。我有晕血的
毛病,一看到血整个人就瘫在莫绍谦怀里了。管家也闻声出来了,一
见这情形吓了一跳。连忙打电话给司机,莫绍谦已经抱着我搭电梯下
楼去了。
我们到地下车库的时候司机还没有到,莫绍谦不知什么时候已
经把车钥匙拿在手里,他把我放在后座:“趴着!”,然后他自己开
车。
我像只乌龟一样趴着,车子每一次细微的颠簸都让我痛不欲生
。我已经不哭了,就趴在那儿等待着每一次疼痛袭来。每一次疼,都
让我痛不欲生,反倒让我脑子空明,什么杂念都没有了,我一声也不
吭,因为连呼吸都觉得震动得疼。等红灯的时候莫绍谦终于回头看了
我一眼,大概怕我死了。他在我身上花了多少钱啊,我要是死了他的
投资就打了水漂。他这么精明的资本家,怎么可以蚀本。
终于到了医院,我已经疼得有气无力,两只耳朵里都嗡嗡响,
像是有一百只小蜜蜂在飞。我趴在急诊室的推床上,在一百只小蜜蜂
的吵闹声中,听着他在和医生说话:“不行……她是疤痕体质……”
是啊,我是疤痕体质,这下子我可能要变鳄鱼了,或者蜥蜴…
…反正是背上有鳞的那种。医生们把我又重新推进电梯上楼,进了一
间手术室,给我打了麻醉。我的意识渐渐模糊……也许我睡着了一小
会儿,也许并没有,我只是打了个盹……反正我清醒的时候,医生还
在清理我背上的伤口。我脸正对着一个不锈钢盘,里头有一堆带血的
瓷碎片。医生时不时用镊子夹着一块碎片,“铛”一声扔进盘子里。
这声音太惊悚了,我吓得又把眼睛闭上了。
我今年又不是本命年,为什么这么倒霉呢?
背上的伤口缝合完毕后,我才被推出了手术室。管家终于赶到
了,手里还提着一个大袋子。我本来不知道他拿的是什么,等见到莫
绍谦的时候我才想起来,我和莫绍谦都还穿着睡衣拖鞋。
我倒没什么,反正睡衣已经被医生剪开了,现在背上全是纱布
。但是平常永远是衣冠楚楚的莫绍谦,穿着睡衣拖鞋站在医院里,那
情形还是挺滑稽的。
他去换了衣服出来,看我还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于是说:“跟
个刺猥一样,活该。”
我趴在那里,可怜兮兮的问:“你气消了没有?”
我倒不是想施苦肉计,可是既然已经这样了,还是尽量搏得他
的同情才划算,但他似乎一点气也没消,因为他的声音很平静:“雍
正窑,还是仿宣德的青花,你就这么砸了一个,暴殓天物。”
拿雍正窑改制成台灯,到底是谁暴殓天物?我又不是故意,再
说要不是他推我,我会撞到台灯上吗?讨他欢心太难,但惹他生气又
太容易了。我扎了一背的碎瓷碴儿,也没见他消停一下,因为雍正青
花比我宝贵多了。
因为没伤到神经,我留院观察了一个小时,就出院回家了。司
机来接我们,在路上麻药的效果就渐渐散去,疼得我直哼哼。我真成
乌龟了,背上背着厚厚的纱布。莫绍谦也不管我,我自己跟在他后头
,走一步就疼一下,进电梯的时候我伛偻着身子,和老太太似的。回
家后我吃了两颗芬必得也没用,在床上趴了大半夜也睡不着。因为夜
深人静,背上的伤口似乎更疼了。
就在我辗转反侧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了,睡灯朦胧的光线里看到
是莫绍谦,我从枕头上昂起头来看着他:“怎么还没睡?”
他更没好脸色了:“你吵得我睡得着吗?大半夜不睡在哼哼什
么?”
我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我的房间跟他隔一条走廓呢,两边
门一关,他还能听见我哼哼?他又不是可爱,怎么能比狗耳朵还灵?
他从门口消失了一会儿,不一会儿又重新回来,端着一杯水。
先往我嘴里塞了颗药丸,然后把那杯水递到我唇边。我被迫把大半杯
水都喝下去了,才问:“你给我吃什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