蟑螂急吼吼地来找人的时候,关山河正坐在老北京四合院里,仔细摆弄他祖上传下来的那些个老物件。关山河小心翼翼地把手上的古籍放回匣子中关上,珍爱无比地轻轻拍了拍匣面。才转过头对着飞跑而来的身影怒吼道:“你他妈赶着投胎呀,我这满院子的宝贝弄坏了你来赔?”
“你大爷的”,蟑螂站定身形,端起关山河刚才喝过的茶灌下,给自己顺了口气。对关山的暴脾气不以为意,两人打小穿一条裤子长大,谁不知道谁。他神神秘秘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物件,兴高采烈的压低声音道:“大爷,你掌掌眼,这玩意是不是当年带出来的那件”。
关山河狐疑地撇了眼蟑螂,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不以为意地将东西接了过来。手中立马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一上手就知道是好东西,关山河心理暗暗想着:蟑螂这不靠谱的家伙,终于有一次没走眼,弄了件值钱的玩意。关山河再仔细一看,眼睛不由越瞪越大,跟个牛铃铛似的“蟑螂,这玩意你从哪弄来的”。他大步生风急急的走到里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泛黄的书页上写着《清东陵宝物大鉴》的手本,翻了几页,和手上的东西仔细地比对着:
“司南白玉方佩:汉白玉材料,四周呈镂空雕饰,中间缀白泽图腾,眉心一点红,可遇而不可得,富贵至极。”关山河重重呼出一口气,合上书扬起大脸子开心地对蟑螂道:“你小子,立大功了,东西估摸着不会错,和我爷手本上记载的一模一样,不过这东西不是丢了么,你怎么得回来的?”
蟑螂摸摸后脑勺,得意的说:“上午,我店里来了一个憨憨傻傻的小子,说是祖上传下的,我心里犯嘀咕,琢磨着这人不像是有这东西的,你道我看东西不太准,看人还是很准的。就侧里套了几句。”他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尾巴都快翘天上去了。心道这总不能再说他赔钱货了吧,斜睨着关山河,一副快求我告诉你的模样。
“行啊,你小子,越来越有架势了,甭假模假样了,快说咋回事。”关山河看他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气不打一出来,卯足了劲一拳揍在蟑螂肩上。
“操,大爷,你大爷的,咱是文明人,要讲文明,讲文明你懂吗?动拳头那是土匪的行径。”蟑螂摸摸被揍疼的肩,没好气的吐槽道,鄙视的眼神扫向关山河,暗暗诽谤着:流氓啊,我咋就和这么个流氓当了兄弟呢。
“恩~”,关山河摆摆拳头,将尾音拖的老长,一副再不说继续揍你的样子。
“好好好,怕了你了”,蟑螂两手向上做出一副投降的手势,
打小到大哪次对着干不是被打的满地找牙,蟑螂自暴自弃地安慰自己:咱是文明人,不能和土匪计较。
蟑螂扭了扭脖子,正色道,“那小子叫土蛋,祖上世代居住在马兰峪山头脚下的村子里,东西是他爷从洞里带出来的,他爷一辈子没儿没女的,从族里过继了个儿子,东西就这样一代一代传下来了。”蟑螂挠了挠头,犹犹豫豫地似乎还想说什么。
关山河看他那样就知道事还没完,“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磨磨唧唧个什么劲”。没好气的瞪着他。
蟑螂白了他一眼,凑近关山河悄悄道:“哎,大爷你相不相信村子里的人一夜全不见了,土蛋说他爷拿到玉佩的那晚,村子里人全不见了,他爷前前后后找遍了,愣是鸡犬不留,我怎么听着这么邪乎性呢?”
反倒关山河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好笑的想着:这小子开了这么久的店,生意人那点门道还没学全溜了。难改老被糊弄着收些假货。说了多少回了,老不长记性。他也不拆穿,只是无所谓的龇牙道,“他说的邪乎点,想多卖钱罢了”。
“还真有这回事”,一个微老的声音传来,从门口走来一个穿白褂子,气质儒雅的长者,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原叔,你咋来了?刚才说的咋回事?”关山河不经讶道,他知道原叔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单说他祖上,李淳风,冲着这个名目,就不知道多少政商界人士求着请原叔给看看。
原叔也不说话,走上前接过玉佩在手里左右看了看,忽然举起手狠狠砸向桌角。“啪”,玉佩顿时碎成几半。
关山河与蟑螂来不及反应,待回过神来,蟑螂顿时欲哭无泪:“原叔,二十万啊,我花二十万收来的”。蟑螂捧起地上的碎玉,瞅着原叔哀哀叫到。
“诺,找他要”,原叔笑了笑,指着边上的关山河。
关山河往边上一跳,瞪向原叔,不满的咧咧“不厚道了啊,原叔,不兴这样的”。
“山子,你不想找你爹吗?”原叔从刚才摔碎的玉佩中,捡起一个卷的细细的黄色的像是丝绸一类的东西。
关山河狐疑地接过展开,从桌上拿过放大镜细细地打量起来,良久,“叔,这是地图?”
一旁的蟑螂一听赶紧接过关山河手上的放大镜,好一会儿才发现这竟然是一张十分精美的刺绣地图。
两人虎视眈眈的盯着原叔。
“当年,我爹,你爷,还有蟑螂他爷被孙殿英招揽,加上其他几人组成了了“六契”,互相牵制,彼此依赖,形成很大程度上的利益共同体。”原叔悠悠地说道,似乎在回忆着那段混乱的历史。
“六契”,是当年流传很广的说法,“一门,二鬼,三人”,孙殿英当时有心要盗清东陵,两次未果。遂四处招揽民间的行家里手,这六人就是当时在行业里颇负盛名的人,孙殿英将他们招揽后下的第一个墓就是清东陵。
“一门,寻龙点穴”。李家,原叔本名李原。原叔的父亲李道一,人称李半仙,祖上是李淳风,精通风水玄学,算是家业传承,主开路寻穴。
“二鬼,探路踩穴”。即赖家和张家。赖毛子,机关术绝顶,没有他破不了局。张家,也就是蟑螂祖上,蟑螂原名张朗,小时候口齿不清,一起玩的小伙伴都叫他蟑螂,长大也就一直这么叫着。张家张阳明老爷子,行里都叫他张大白话,自吹为三国曹操手下摸金校尉后人,一手指上功夫极为厉害。
“三人,破迷开棺”。关山河他爷关八,通晓古文破译,甲骨文、鸟虫体、金文等不在话下,对铭文很有一套。吴家吴齐活,因为一头癞痢,所以也叫吴癞痢,遇上粽子这些玩意,手到擒来。最后就是顾三娘子,黑道出身的,逞凶斗狠比男人还厉害,偏偏又长的美艳无比,是有名的苏殿英情妇,身手十分厉害,负责打头阵与垫后。
“山子,朗小子,当年东陵盗宝,六契里的人几乎折了一半在里头。”原叔看着关山河和蟑螂,眼神却似穿透了他们的脸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那墓,地处阴山,坐东向西,在风水局里是大吉也是大凶,我爹只看一眼就断定这墓下不得,里头定有邪物。但事到临头了,孙殿英怎么可能撤。硬是逼着大伙下墓,果然,刚下墓吴癞痢就折在了里头。逃跑的时候那赖毛子为了救顾三娘子,不见回来。就是剩下出来的人,最后也都死于非命,不明不白的”。原叔在一旁的软塌上坐下,微微抬起头,手捂了捂眼,好一会儿才整理好情绪,继续道:“出来后,有人开始莫名的横死,我爹料到事情不妙,想回马兰峪山头寻破解的法子,回去才发现他们待过的村子,变成了荒村”。
一股浓浓的压抑忽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蟑螂费力清了清嗓子追问道:“叔,大爷他爹的失踪和这事有啥关系?”
原叔看了看蟑螂,又转头看了看怔怔地立着的关山河,心头浮上浓浓的悲哀,为自己也为这些个孩子。是宿命,躲也躲不掉。他从软塌上起来,踱步走到放着几盆青松的窗下,道:“和这玉佩一同被带出来的还有一方印,同样的质地。这玉佩逃跑的时候混乱中掉了,而那方印则是被你爷偷偷扣下了。你爷对古文字有着狂热的研究,那印上的字愣是他从未见过也未听说过的。你爷夜以继日的研究,竟渐渐意识混乱,终日里疯疯癫癫的。有时甚至出现伤人的情况,就算是这样,直到他死也没有研究出来。后来,世道渐渐好了,从前六契里的人洗白身家,做起干净的买卖。你爹去市研究所当了古文字专家。有一天,一群带着红袖章的人闯进来,将那印摔了,这才发现里头的东西。没多久,就有两个神秘的人下来,将你爹带走,再也没了消息。”
关山河还清楚的记得,十二年前他爹被带走的情形。那是一个午后,天气热的不行,窗外院子里的松树上知了“啾啾”的叫个不停。那两个人来的时候,他正淘气的拿着自己扎的网趴在树上逮知了。日头太大,晒的他昏昏沉沉的,听不清树下院子里人的说话的声音。那两人穿着中山装,头发整齐的输在脑后,远远的只看到一个带着细细的金框眼睛,但看不清他们的脸。那人不知道和他爹说了什么,只见他爹低下头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回屋里拿上公文包。那两人见他出来,跟在他后面走出了院子,和平常一样。
八岁的关山河以为,那两人就是和平常来请他爹去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一样,不曾料到,此后他爹再未出现。
“原叔……”
“山子,还没到能告诉你的那天,该知道的时候自然都会告诉你的。”原叔知道他想问什么,仍旧是千篇一律的答案,他现在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他语重心长的对关山河道。
关山河气愤极了,生生憋着一口气,眼睛气的通红。想要爆发却又不能,他是打心底尊敬这个在父亲失踪后害怕的那段时间里给予他无限关怀的长辈的。
蟑螂看关山河这副模样,长长叹了口气,每每说起这个问题,原叔总是避而不答。他知道关山河心里有多恨自己,他眼睁睁地瞅着爹在自己眼前被带走。蟑螂知道,关山河心里一直恨着自己,当时他为什么不问一句:爹,你去哪?虽然,这可能并没有什么用。
蟑螂忍不住向原叔求情道:“原叔,大爷问了这么多年,您就告诉他实情吧”。
关山河感激地看了蟑螂一样,再希冀的转向原叔。
“哎”,原叔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掏出一根点上,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烟气模糊了他的脸。原叔抽的很快,快抽到烟屁股的时候,他将烟头掐灭了扔在地上。
“山子,你想知道”,原叔将之前的地图展开,“去这吧”。原叔手指着地图上一个地方,“当年你爹和他们就去了这”。
关山河和蟑螂面面相觑,不明白什么意思,刚想开口继续追问。
原叔打断他们道:“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一副拒绝再谈这个话题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