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老爷子躺在床上,墙角站着两位丫鬟。一名妇人半坐在床边,手上搀扶着宁老爷子。
妇人便是宁老爷子的原配,宁治昆两位兄长的生母,也是出生行伍之家,其父曾任浙江明威将军,家世显赫,二哥宁治疆能在军伍有所小成,也有其生母家世的功劳。
大夫人轻轻地搀扶宁老爷子坐起,然后在宁老爷子的腰部垫了一块枕头。
站在墙角的丫鬟,识相地端着一个瓷制的痰盂放到宁老爷子面前。
“咳咳。”
宁老爷子轻轻的咳嗽了两声,唾了一口夹带血丝的浓痰在痰盂中。
另一名丫鬟端着托盘,托盘中放着一碗清茶与一块丝质手帕,另一位丫鬟伺候宁老爷子喝茶漱口,而大夫人从托盘中拿起手帕,轻轻地擦了擦宁老爷子的嘴。
做完这一切,宁老爷子才看了看站在地上的宁治昆。
宁治昆赶忙行礼:”父亲大人,今日身体可好?”
“恩。”
宁老爷子淡淡的嗯了一声算是回答,转而问道:“一整天都未见你的人影,去哪里了?”
宁治昆知道自己也瞒不住,毕竟考试院报名那么多人,难免遇到几个与宁家熟络的,想必父亲也是知道了,只好诚实回答。
“去了考试院,今天是院试报名的日子。”
大夫人阴阳怪气地说道:“不是不让你去参加科举么?为什么要违背老爷的意思。”
在宁府,大夫人总是处处给娘只看小鞋穿,宁治昆强忍着怨气回道:“常言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考取功名一直是儿子的心愿,希望父亲母亲大人可以准许。”
听到这句话,宁老爷子驳斥道:“胡说!我宁家世代军伍,这大明江山有宁家子弟的血肉,你要跟你二哥一样,为国从军效力。”
宁治昆扑通一声跪倒地上,语气哀求。
“父亲,这是我母亲离世时的心愿,希望父亲大人可以给我一次机会,如此院试我不能有做成就,便遵循父亲的意思。”
大夫人哼唧了道:“我就知道是那个小贱人捣的鬼,死了都不安宁。”
说完大夫人看了一眼宁老爷子,宁老爷子脸色明显有些许不悦,便识趣不再说了下去。
宁老爷子叹了一口气。
“哎。”然后对着大夫人说道:“你跟他讲一下吧。”
大夫人从床上站起来,慢慢走向宁治昆,趾高气昂道:“考试院的官人来消息说,你是不能参加院试的。”
宁治昆连忙追问为什么。
大夫人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贱种,命好投胎到宁府,给你好吃好喝,还想登科得状元?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本朝律法,娼妓罪人的后代不得科举,你忘记你那个贱人母亲年轻时候是有名的戏子优人?”
听到大夫人一直辱骂自己的母亲,宁治昆这下完全忍不住了,怒气攻心,他蹭一声用力推向大夫人。
宁治昆大吼:“你才是贱人!”
大夫人一个踉跄向后倒去,吧嗒一声摔倒在地,头磕在了床脚,鲜血止不住的流了出来,甚是骇人。
屋子内众人一惊,丫鬟们惊喊出声:“夫人,你没事吧。”
大夫人用手摸了一下脑袋,看这双手上布满鲜血,两眼一懵,居然晕了过去。
虽然上过战场,见过生死,但宁老爷子看到眼前的景象,也十分震惊。他连忙呵斥宁治昆。
“你个混账。”
宁老爷子话说得太急,一口气喘不上来,竟连连咳嗽干呕了起来。
众丫鬟手忙脚乱,一时间不知道是扶晕倒在地的大夫人好,还是照顾在咳嗽的宁老爷子好。
眼看事情乱成这样,宁治昆心想再待下去,难免被家法伺候,宁府看来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先跑掉为妙。
想到这里,宁治昆就头也不回地朝着院子跑去,跑出屋子的时候正好撞到闻声前来的管家。
管家火急火燎的追问:“三少爷,发生什么事了?”
宁治昆也顾不得回答,朝着宁府的大门跑去。跑了十步开外,宁治昆突然想到,此次离去可能再也不回来了,应该带一些东西走。于是改变方向朝着自己所住的偏院去了。
整个宁府都乱起来了,响彻着大呼小叫的声音,宁治昆跑到房间内,连忙从枕头下拿起乾象残图往怀中一塞。
更重要的还有自己的荷包,除了荷包中的钱是自己唯一的盘缠外,更重要的是荷包是母亲留给自己最后的东西了。
两件东西都拿好,宁治昆也顾不得收拾拿别的东西,赶忙离开偏院。
“站住,你个狗崽子。”
身后有人呼喊,宁治昆迅速的看了一眼。是大夫人的傻儿子宁治禾带着下人们追来了,宁治昆加快步伐,三步变两步一股脑的猛跑。
一行人在杭州城内你追我赶,撞翻了面摊,顶飞了挑夫,吓摔了老妇,惹得杭州人一条街鸡飞狗跳。
宁治禾头脑简单,但四肢也不发达。每天就知道吃肉的他,长得一身肥肉,跑起来哪里是宁治昆的对手,下人也不敢真的追宁治昆,毕竟他还是宁府的三少爷。
所以还没跑出杭州城的时候,宁治昆就已经与身后的众人拉开了距离。等宁治昆跑出杭州城门,身后的人群已经不见踪影了。
虽然甩掉了尾巴,宁治昆还是不敢懈怠。
他心想,杭州城内自己也不认识别的人,唯一相熟的就只有常家书坊,但现在杭州城内人多眼杂,而且马上就要宵禁,贸然前去,必然会给常家带来麻烦。
“不如先去后山上找个破庙破道观躲一宿,明早宵禁结束,寻个人少的时候,再前去常家书坊。”
天不凑巧,宁治昆一边想一边就变天了,突然间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冬雨。宁治昆心里骂了一声老天爷,只得裹紧衣服,加快脚步向着后山行去。
后山乃是一处风景极美之地,从后山上可以俯瞰杭州城景,前朝末年,战火纷飞,山上名胜毁灭殆尽,只留下一片残垣破瓦。
就算如此,春夏,文人骚客还是络绎不绝,不过到了冬天,文人骚客也变懒了,后山鲜少人迹,正是藏身的好去处。
宁治昆跑得双脚发软,便放缓了脚步,此时他已经身在后山之中。
山上雨更大,宁治昆看了一下四周,眼前出现一个破庙,破庙的屋顶似乎有袅袅黑烟飘起。
“里面应该有和尚,说不定还能混个吃喝。”
于是宁治昆便向着破庙小跑,跑进大堂,雨水迷糊了双眼,宁治昆看到眼前有篝火,双耳也听到嬉笑的人声。
宁治昆不加辨认地喊道:“小生在此避雨,多有打扰。”
说罢,宁治昆用衣袖擦了擦双眼。待清楚眼前生火的众人后,瞬间为自己的莽撞感到了恐慌。
眼前生火的哪里是什么和尚,而是今天在花柳巷见到的那一众。
海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