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
“哟,慕少,里边儿请。”“庆喜班”班主一直是个眼尖儿的人物,别说挑的戏子个个是一等一的姿色,就连认这来客身份,也绝无半点儿差池。上至奉系军阀掌权者,下至地痞流氓,“庆喜班”班主是没一个不识,没一个不晓。自然,这被称为“皇城第一阔少”的慕叶秋也是逃不出他的“法眼”的。
慕叶秋对这等小人物自是不带瞅一眼儿的,众星捧月般的登上二楼雅座儿,在最佳位置坐下。小厮眼尖儿地沏上一壶上好的“大红袍”。
“慕少今儿想贴出什么戏?”班主谄媚地将戏单双手奉上。
慕叶秋品了口“大红袍”,并未伸手接过班主殷勤献上的戏单。班主依旧双手捧着,一副卑躬屈膝的低姿态。慕叶秋也不急着回答,将茶杯放回桌上后,才缓缓开口:“今儿可有什么好戏目?”
班主抬眼瞧了瞧慕叶秋的脸色,冷生生的,硬是看不出个悲喜。
“今儿新出了《霸王别姬》,不知慕少可有兴趣?”班主眼角带滑地回道。
慕叶秋皱了皱眉,这悲悲凄凄的戏目,一向是他所不喜的。毕竟在他慕叶秋挑剔的眼里,能演好此类剧目的旦角儿,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慕叶秋也算得上是“庆喜班”的常客,班主怎会不知他心思,忙又补道:“昨儿班里新来了个花旦,这虞姬演得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想请慕少过过眼,帮小的看看这人是留得还是留不得……”
慕叶秋不屑地扯了扯嘴角,这人说话倒是真真的八面玲珑,若不是对这新来的花旦信心十足,自是不会推荐给他慕叶秋,还说得像是请他指教似的。
慕叶秋随意地摆了摆手,也罢,就这么着吧。班主会意地退了下去。
“好生地给我演着,敢出一星儿半点儿差池,别怪我扒了你们的皮!”班主愣是瞪圆了眼,咬着牙硬生生放出了狠话。
“你也别这般那般地为难人,皆是讨生计的主,谁也不差着谁。你只管伺候好前面那些爷们,唱戏的事儿,还是少管些的好。”洛玉歌不吃班主这套,不卑不亢地甩出这几句话,依旧面不改色地化着妆。
班主本想再教训洛玉歌几句,可转念一想,今儿这出《霸王别姬》若是演好了,说不定这家伙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日后保不准谁是主子谁是奴才……于是他硬生生把到口的话吞回了肚里,当然了,若演砸了,自是也轮不到他洛玉歌来得意了!
慕叶秋缓缓地品着茶,在他眼里,看戏自是要配着“大红袍”,才是最对味儿的。
鼓板、京胡刚一响起,虞姬便出场了。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几句“西皮摇板”的唱词,愣是唱得慕叶秋连捧起的茶杯都忘了放下,那玉似的“虞姬”,硬生生地闯进了慕叶秋的心里。
不出班主所料,慕叶秋就好这生得娇弱玉面的白净人物。果不其然,慕叶秋不仅打了不菲的赏钱,还点名让洛玉歌陪着出场子。
洛玉歌也说不上乐意不乐意,只知道自己是“戏子”,陪着这些少爷公子、千金小姐,甚至是上了年纪的老爷、太太都是份内之事。“戏子”在世人眼里都是些“下贱坯子”,只要出钱,就没带不走的。洛玉歌自踏入这行起,就已有了心理准备。不过,他也暗自庆幸,初跟的爷,是慕叶秋这等风流俊朗的人物,而不是年过半百的糟老头。
慕叶秋对洛玉歌本想“逢场作戏”,玩玩也就算了,却被洛玉歌的青涩和不知世所深深吸引。总觉得这如白纸似的可人儿,可以随自己的意愿任意雕琢,塑造成他所想要的任何模样。
自此,洛玉歌真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不管出席什么场合,慕叶秋都会带上他,“洛老板”的名头,一夜间席卷了整个皇城。
说起皇城慕家,自是离不开丝绸。慕家是靠丝绸起家,皇城一半以上的绸缎生意,都慕家名下。自慕叶秋的父亲过世后,他这嫡长子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名副其实的一家之主。当然,慕叶秋也是成过亲的,亲事是父亲在世时订下的,说是某官家千金,为慕家生意出过不少力,在今后的生意里,也少不得要亲家帮扶。很显然,慕叶秋和官家千金都是这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
对于成亲前从未见过面的“妻子”,慕叶秋自是对其没有一丝半点儿感情,愣是让人白白守了“活寡”。父亲过世后,慕叶秋更是明目张胆地在外潇洒快活。在“以夫为天”的时代里,这嫁过来的媳妇自说不得半句怨言,只能心甘情愿地守着空荡荡的屋子,打理着慕家的内务。慕叶秋宠幸戏子的传言,也是一字不差地落在了她的耳朵里,不过,她也识时务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这传言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渐渐地,大家对慕叶秋与洛玉歌双双出现的场景也见怪不怪了,传言也就一夜间从街头巷尾消失了,正如它一夜间传遍大街小巷一般无声无息。
如今的洛玉歌越发显得有模有样了,仗着“皇城第一阔少”慕叶秋的宠幸,对于贴戏、应邀出场的帖子都是看心情决定演或不演,场子出或不出。
一日,“庆喜班”来了一波特别的看客——奉系军阀的掌权人物。班主一见来人,连忙清了场,这一日就专为伺候这波人物而设了。坐在主位上,穿着军服的官爷,看也不看戏单,就点了出《霸王别姬》。班主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进了后台,就连忙请洛玉歌演这一出戏。洛玉歌兴致乏乏,本想推脱。班主连忙低声下气求道:“我的好爷爷,您就可怜可怜小的,平日您说一,小的绝不说二,可是今儿来的主,真得罪不起。您就屈尊则个……”
洛玉歌禁不住班主的一再肯求,便答应了。扮上相,便出了场。这一演,倒演出了“祸端”。
奉系军阀的大人物,一眼便看上了如玉般的洛玉歌,硬是叫他出场陪酒。洛玉歌推不掉,只得靠着卸妆拖延时间,心心念念着慕叶秋能早点儿来接他。妆卸好了,人却还未到,洛玉歌只好到桌前陪酒,一脸都是硬挤出来的笑容,不过戏子就是戏子,连假笑都像是真的一般。
一杯酒刚下肚,慕叶秋就出现了。他皱了皱眉,看着未经他允许就出场陪酒的洛玉歌,好生不高兴,但看到洛玉歌见到自己时的开心模样,怒气便消了一大半。慕叶秋上前,也不顾那大人物,一把揽过洛玉歌的纤腰,转身便要走。
刚走两步,就便腰间佩枪的士兵给拦了下来。慕叶秋皱了皱眉,不满地转过身,看着为首之人。只见那人笑了笑,挥了挥手,属下们就退开了。他走到慕叶秋面前,很有绅士风度地伸出手,“想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皇城第一阔少’慕叶秋慕少爷了,幸会幸会。”
慕叶秋不屑地撇了撇嘴,并未伸出手回握。来人“呵呵”笑了两声,便缩回了手:“早听说洛老板是个如玉人物,今日一见,果然明不虚传。想请洛老板过府一叙,不知可否赏脸?”
这明显是完全没把慕叶秋这个正主放在眼里,未等洛玉歌回话,“他洛玉歌是我慕叶秋的人,不管你是哪来的人物,我慕叶秋说不许他去,他便不能去!走!”
话音刚落,拉起洛玉歌的手就往外走,刚有人要拦,为首之人摆了摆手,让其退了下去。他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眼底一抹狠劲一闪而过,旁人皆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