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剑门关万籁俱寂，孟知祥刚刚进入睡梦中，突然被一阵悠长的鼓声惊醒，由远及近。不多时剑门关也敲起了军鼓回应，铿锵有力，响彻云霄。
大漠沙陀曲！
孟知祥脸色大变，蓦地起身跑了出去，这是他们河东军特有的紧急时刻军鼓传讯的鼓乐。
“莫非CD出事呢？”孟知祥当即下令剑门关备战。
不多时，高彦寿来禀报：“大人，马军指挥使武漳在剑门关外请求入关。”说着便将凭信交给了孟知祥。因为武漳曾为太原衙前兵马使，曾在孟知祥麾下效力过，他果断地命人打开剑门关。
孟知祥不待武漳行礼，便急切地问道：“武漳，蜀国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郭崇韬将军被杀了！”武漳悲痛地应道。
“啊！”孟知祥听后犹如五雷轰顶，一个趔趄差点倒在地上，被李廷圭和李奉虔在身后扶住。
“不可能！皇上明明告诉我，待他回京再做打算。再说在CD就地斩杀罚蜀主将，乃军中大忌！皇上再糊涂也不会在此时痛下杀手！”
“是的，将军所言不错。不是皇上下的诏书！”
“没有皇上诏书难道他们敢擅杀军中主将！”
“他们是凭借皇后的教令杀了尚书大人！”
孟知祥瞠目结舌。他太了解这个皇后刘玉娘了。她本来是李存勖母亲曹夫人的一个丫鬟。因为战乱随父亲刘山人在市井拍鼓卖唱，乞讨为生，抚琴、吹笙、歌舞唱曲倒也样样精通。恰恰李存勖又好音律，所以刘玉娘日益得宠，当年她为了与晋王妃韩氏争夺皇后之位，不想暴露卑贱的出身，竟然当场令将前来认亲的父亲杖打二十军棍。孟知祥也因此事得罪过刘玉娘，因为正是他接待了刘玉娘的父亲，并帮助与她见面，刘玉娘对他自然是恨之入骨，后来重金贿赂刘玉娘才冰释前嫌。
孟知祥内心紊乱，但还得耐着性子听武漳将郭崇韬被杀的事儿娓娓道来。原来伶人向延嗣和宦官马彦圭看到无法通过李存勖除掉郭崇韬便开始蛊惑刘玉娘，他们告诉刘玉娘蜀国的军政事务，都由郭崇韬把持把持，军中将领都是姓郭的党羽，一旦他们谋反，恐怕魏王危在旦夕。刘玉娘顿时慌了，找到李存勖述说详情，李存勖是何等精明之人，这等大事他也不会偏听偏信，下诏令郭崇韬迅速班师回朝，郭崇韬倒了迅速，告知了确切地班师时间。
眼看阴谋落空，马彦圭告诉刘玉娘，郭崇韬霸占了蜀国府库所有的财富，金银丝帛，奇珍异宝不计其数。这下子刘玉娘愤怒了，当了皇后的刘玉娘，是出了名的贪财，为此李存勖不但不加以制止，反而下诏，四方藩臣进贡要准备两份礼物，一份给天子，一份给皇后。所以刘玉娘的珠宝财物在宫中已堆积如山。听说郭崇韬霸占了蜀国府库，她怒不可遏，当即签发了皇后的教令，诛杀郭崇韬。
在李继岌身边的宦官李从袭也异常愤怒，郭崇韬的招讨使衙门门庭若市，魏王继岌的都统衙门，门可罗雀，所得贿赂不过匹马束帛。李从袭借机发财的机会破碎了。
马彦圭和向延嗣到达CD后，郭崇韬已经定下了出发班师的日期，而且安排了留守CD的将领，等待孟知祥到任。
第二天就要出发了。他们仨人决定铤而走险，马彦圭将刘皇后的教令交给李继岌，李继岌大为惊讶：“军队将发，郭公又没有其他过错，我怎么能做这种负心之事？”
李从袭跪地痛哭流涕：“大王如果不当机立断，万一中途机密泄露，我们就没命了。”
李继岌说圣上没有正式诏书，单凭皇后的教令怎么能杀朝廷大臣！
向延嗣最后威胁李继岌如果不杀郭崇韬，恐怕就回不到洛阳了，郭崇韬在京师也有眼线，不出几天他便会得到消息，那时候都难以保全性命。
李继岌毕竟年轻没有经验，吓得六神无主，他咨询张环，此时张环也早已和李从袭他们暗通款曲，自然就站在了他们一边，一番威言恐吓，李继岌害怕了，妥协了，同意了。
第二天早晨，李从袭以李继岌的名义召郭崇韬议事，等郭崇韬进来后，左右的伏兵出来用锤打死了郭崇韬，他的两个儿子也死在CD。
“蛇蝎妖妇，祸国败家！”孟知祥听完怒气难消，不顾众人在场，骂了起来，“她杀的不仅仅是一个郭崇韬，搞不好收复的蜀国就会前功尽弃！还有这群可恶的阉人和伶人，真该千刀万剐！”
孟知祥怒气渐消后，问武漳：“崇韬临终留下什么人镇守CD？”
“将军，郭尚书临终前留下了两万军队，由马步军都指挥使的李仁罕、马军都指挥使潘仁嗣、左厢都指挥使赵廷隐、右厢都指挥使张知业、骁锐指挥使李廷厚统领，留守CD，等候将军到任。”
“安时，你死得冤枉啊！”孟知祥悲愤而又无奈，泪水流淌了下来。
寒风呼啸，在荡然吹起的风中，剑门关弥漫着阴冷肃杀的气氛。孟知祥令武漳守护好剑门，只身一人策马回追，因为郭崇韬被杀后，李继岌惊恐交加，连夜率军撤离CD，已行至山南西道，距离剑门不过两三日的行程。孟知祥打算追上李继岌晓以利害劝李继岌暂留蜀国，稳定局势。
孟知祥返回了利州，凛冽寒风中，他又看到了前方那个熟悉的身影——周元豹。
“将军这么风尘仆仆地往回赶，是要追回魏王吧。”
“我是要追上魏王，让他坐镇CD，指挥大局。”
“糊涂！是谁杀了郭崇韬！执行者还不是魏王吗？他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又怎能力挽狂澜？”
“魏王乃良善之人，被身边小人所误。有魏王坐镇，蜀国便可迅速安稳。”孟知祥也了解李继岌的为人，当年李存勖征伐天下时，琼华公主没有少照顾她。
“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出现了。”周元豹幽幽地说道，“苟不能以善始，唯有能令终者。任用宦官、宠信伶人、猜忌功臣，将军要清楚，郭崇韬一死，不但蜀国会乱，中原也会发生变局，将军可要做好准备啊。这般鲁莽，可是会坏了大事的。”
孟知祥愣怔了，他不是没有想到这些事儿。郭崇韬一死，若是处置不当，隐藏在官兵中的不满和愤怒便会如洪流一般倾泻而下。但是又该怎么妥善处理呢，灭梁第一功臣，西平蜀国的殊绝伟绩，就这么被杀了，恐怕有人早已磨刀霍霍了。只不过他现在也是心乱如麻，心绪不宁。
“将军追到魏王又如何呢？没有陛下的诏令，他敢挥师重返CD吗？舍贤昵谗，则丧尔邦。德无远而不复，恶何适而不追？存亡日鉴，成败代陈，如今乱局将现，还望将军不要乱了方寸，你现在不应该去追魏王，而应该迅速前往CD，稳定局势。”
孟知祥皱着眉头，用充满血丝却锐利的目光盯着周元豹，“你到底有何企图？你这般热心，若说你无欲无求，鬼才会相信。”
周元豹面露笑容，拨动着手中的佛珠：“好吧，贫僧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希望你能图川蜀，以此为据点，进而挥师进取中原，光复大唐天下！”
孟知祥心中一阵胆颤：“你让我起兵造反？如今中原已经统一，你何必煞费苦心。”
“这不是我们想要的大唐！不管你信不信，形势逼人。天下很快就会兵戈四起，洛阳能不能保全还是一说。你现在要不早做准备，难免会处处被动。”周元豹仍旧面沉似水，“那些伶人和宦官，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一定会借机铲除异己，可惜了那些为朝廷热血奋战的功臣，但他们不会束手待毙的。祸乱在所难免，将军也一定在他们的诛杀名单之列，到了这时候，将军这个时候还犹犹豫豫，自欺欺人，终将会祸及家人。”
“现在的朝廷难道不是大唐的天下吗？我们河东军不是已经光复了大唐了吗？你为什么处心积虑地挑拨离间，而不是帮助朝廷渡过难关。再说自从朱温称帝，大唐已经亡国近三十年了。李氏子孙已经被诛杀殆尽，谈何光复？你也要面对现实，大唐已经灭亡了，不复存在了！
“不！大唐没有灭，大唐活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周元豹图案让你激动起来，“这满目疮痍的天下怎么会是大唐！曾经的大唐是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外邦万国来朝。是一个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独孤皆有所养的清平世界，而不是现在的兵连祸结，哀鸿遍野！如今天下未平，当今陛下却奢侈享乐，眼不能明辨是非，智不能甄别贤愚，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岂能承当江山社稷之重任、徒有九五至尊之虚名罢了，他所建立的王朝也只是昙花一现而已。”周元豹说着突然跪下了，“将军，剪长鲸而清四海，袭汉唐之辉煌，还望将军能够救济生灵涂炭的百姓，避免国家四分五裂。”
“凭区区一个蜀国，偏安西南，自保尚可，恐怕无力染指中原吧！”
“大人此言差矣，大秦依靠川蜀的财力灭六国统天下，汉高祖凭借巴山蜀水，暗度陈仓而得天下。唐朝安史之乱，唐肃宗据川蜀而光复大唐，唐僖宗也在CD韬光养晦四年，终于重振大唐。川蜀乃祥瑞之地，将军既然来了，也算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孟知祥若有所思地盯着周元豹，伸手扶起他。
“将军若不答应，元豹长跪不起。”
“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大人忠厚贤良，有勇有谋，大人你就给天下人一个承诺吧。”
听到承诺二字，孟知祥想起了在乾陵遇袭的那一夜。
“元豹，你听说过玄鸟卫吗？”
“听说过，那是宣宗皇帝创建的暗杀组织，不过大唐亡了，就没有听到他们的消息了，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孟知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元豹，见他一脸平静并无异色。此时似乎也清醒了，他这么冒然返回实在不妥，不去先安稳蜀国局势静观其变再做打算。
“好吧，你先起来说说你的打算。”
周元豹起身缓缓而道：“将军可先安定川蜀，然后在寻找唐朝皇室后人，尊为君主，号令天下。”
孟知祥勉强一笑：“先不说中原局势会如何变化，即使我稳定了川蜀难道就能问鼎中原？还有你不是不清楚唐室皇族早已灰飞烟灭，何处寻找？找个假冒的恐怕也不会让天下信服。”
“六合旷道，大宝重任，君者，国之先也。现在天下之所以乱，乃是纲常失序，人心欲壑难填，所以必须要有个合乎正统的天子。只要唐主归位，征集天下有识之士，必能消除战祸，挽狂澜于既倒，救斯民于水火。至于皇室后人，虽说朱温曾对李氏皇室赶尽杀绝，但大唐立国三百余年，子孙众多，漏网者未必没有，我之所以化为僧人，就是为了暗中寻找李氏后人，光复大唐。”
孟知祥内心不免嘲笑周元豹的愚痴，但想了想便道：“元豹，如今我只身一人前往CD，前途凶险，不如你就随我前往吧，在我身边运筹帷幄未尝不可。”
“老夫已是佛……”周元豹本想说已是佛门中人，但如今已吐露心声，再说未免有些矫揉造作。
“将军，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王图霸业需良辅扶持，建功立业也需英雄勋将来驰骋，我一僧人在暗中寻找唐室后人吧，另外，将军的家眷尚在太原，我会设法将其送到将军身边的。”
经此提醒，孟知祥这才想起远在太原的家属，如今他孑然一身来到CD，若是朝廷真有变故，那他的家属能否保全呢？周元豹此举便是对他的一番见面礼，若是琼华能够来到CD，他倒可以放手一搏。
傍晚，天空飘起了雪。
“元豹，凭这川蜀之地真的能够逐鹿中原吗？”孟知祥仍旧疑虑重重。
“川蜀历来富庶，只要将军能借此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足以纵横天下。再者，川蜀也是唐王朝的福地，唐朝几次差点倾覆最终都安然度过，唐玄宗和唐僖宗都曾避难于此，并最终平定叛乱，光复了唐王朝。”
“江山有巴蜀，栋宇自齐梁，就从巴蜀来定江山吧。”孟知祥伸手接住几片雪花，凝神相望。
夕阳西下，周元豹望着孟知祥在漫天的雪花中绝尘而去。
“公公，我终于为你找到了光复大唐的继承人，你就安息吧。”漫天风雪也迷离了周元豹的双眼，他双手合十默默诵起了佛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