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陌钰回到叡王府,面色愈发清冷,却是直接唤墨玄叫来了墨染。
叡王府书房内,姬陌钰负手立于花梓幽送给他的两幅画面前,他发现了画上的小女孩其实就是花梓幽,那灵动的眼眸和现在的她如出一辙,而他也在最近时不时凝望这幅画的时候,渐渐想起了自己的阵年往事了。小男孩那一袭玄青色锦衣,那肯定便是自己了,他用手轻抚过画上那小女孩粉扑扑的脸蛋,不觉失笑出声“梓幽,你真可爱。”
想想小时候的自己,他不由得心中升起一丝苦涩,那时的父皇日理万机,对他虽颇为喜爱,可却无甚多精力来过问他的事情。那时,他才入宫三年,也不过才八岁的年纪。
他却清楚地记得,他五岁入宫的那年,有一个穿得雍容华贵的女人,神情看起来很温婉地对他说“眉宇这般俊俏出众的男孩子,本宫还是头一次见,你叫什么名字。”
“父皇已给儿臣赐名陌钰。”脆生生的童音在凤仪宫中响起,那时的他,小小年纪,便喜欢月白色,也常穿月色白衣衫,因为他觉得那是最干净淡雅的颜色,一尘不染。可是后来,他却是极少穿月白色衣衫了。
他还记得那女人在听到他的话的时候,那眼神也在一瞬间变得凌厉至极,人也从那金色的凤椅上站了起来,打量了他很久,随后又笑得若无其事,用戴满金护指的手向他伸了过来“原来是叫陌钰啊,来,到母后这来,这是你的陌枫哥哥。”
“钰儿见过陌枫哥哥。”他看到一身明黄色麒麟袍的少年用厌恶地眼光看着他,但他还是友好地和他打招呼。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突然寻到他的父皇已有皇后和太子,他一开始是想和她们和平共处的,只可惜……
可是后来,她们母子俩隔三差五便说名贵东西丢了,让那些个凶狠的嬷嬷们趁父皇出去狩猎的时候,把他扔进了黑屋子里,他们用刑迫他承认他偷了东西,可他就是咬牙不语。
谁知他唤为哥哥的太子却有一次亲自拿了一条铆钉铁鞭对他一阵狠抽,他卷曲在角落里任有那噬骨的痛让他晕了过去,等他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却是依然在黑屋子里,有小太监轻轻地摇了摇他,他实在没有任何力气发出任何声音了。
那小太监便惊慌地叫了起来“不好了,九皇子他一动不动,是不是死了?”连带听到饭盒落地的声音。
惊得他彻底醒来,他用尽全力爬到那小太监忘记锁上的门边,顺带捡起地上的馒头狂啃一番,他终于有些许的力气了,于是他踉跄地走过一条陌生的长廊,穿着狗洞,到了一处荒芜的院落,趴在一丛杂草中喘气,没过多久,他便又晕了过去。
幸好当时凌统领答应了父皇教他武艺,发现他三天都没有去练武场了,便到后宫去找他。
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便是趴在凌统领的肩膀上。
那天回宫以后,他看着铜镜前那身月白衣衫血污不堪的样子,他以后便很少去穿月白色衣衫了,只因为他怕那群恶人的手脏了他心中的纯洁和美好。
收回思绪,姬陌钰又望向那副他一身月白锦袍,站在金黄的枫叶树下,冰轮如镜。能把他画得如此卓绝如谪仙,看来他的梓幽一早便对他如此用心。他不觉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
“爷,你找我何事?”墨染推门进了书房。
姬陌钰缓缓地转过身来,扫了他一眼,从案台上拿起半张青玉面具,递给墨染“你去查一下,看还有谁在京中的玉器店中买过跟本王这件面具相似的玉器,或是有人专门模仿了本王的面具做了一个相同的面具。”
“是,爷”墨染有些诧异地接过青玉面具,终还是忍不住多问了句“爷,这面具是当年你让属下去京中最大的玉器店如意坊命人打造的,当时,那老板可是承诺了不会再为别人打造的。爷,你为什么突然让属下去查这个?”
姬陌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未置一词。
“哦,爷,属下这就去查。”墨染赶紧收起好奇,连忙改口道,闪身出了书房。
“爷,花丞相府有人前来送信。”墨染进书房内禀报,将信呈给了姬陌钰。
三日后,紫宸国北面的淮水河上,一艘三层的红木画舫往河的对岸行去。这艘画舫是慕容世家的商舟,走的水道正是从紫宸国北岸到雪渊国南岸最宽的一处水域,可直达雪渊国都城会宁的河岸码头。
一身黑色棉麻长布衫的花悠扬,头发全部盘起,用一根普通材质的木钗固定住,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商人,背着行礼包袱,倚在一楼栏杆上举目远眺,眉宇微皱。
画舫已行了二日的路程了,由于画舫中载满了货物,所以行驶的速度比普通载人的客船要慢上许多,花悠扬算了一下,至少还得三日时间才能到会宁的河岸码头。
今天正好风高日丽,桅杆上的旗帜迎风轻柔舒展,画舫行得平稳。慕容世家的大少爷慕容潇走到花悠扬身边,恭敬地唤了声“花世伯,你原来也在这里啊?”
花悠扬转过身来,有些惊讶地望着眼前谦逊有礼的青衣布衫公子“敢问阁下是?”
“花世伯,你不认识下的么?在下慕容潇。花世伯您年轻的时候曾去过燕岭的慕容家,你那时也是这五国中举足轻重的商人啊,听家父说您后来入紫宸国做了官。因您的气度俊秀儒雅,与众不同,小侄一直对您记忆犹深。小侄方才在三楼观望,正好看到您在一楼,特来打个招呼。”慕容潇娓娓道来。
花悠扬仔细打量了一番慕容潇,虽说面前的人的确与他年少时的故友慕容杰有七八成相似,可不知为何,这次他独自前往雪渊国,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不安,他觉得还是谨慎为好,于是他故作不解道“这位公子,只怕你是认错了,老朽姓辛,并不姓花,燕岭的慕容世家,老朽还是早有耳闻,听说那慕容杰也是商行天下,商铺开满五国京都,老朽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商贾,靠帮人张罗转手赚些小银子罢了,这不,老朽正想赶去会宁,与人筹谋一桩买卖。”
慕容潇看他虽长得像花悠扬,但那眉宇间的凝结并没有他以前记忆中的花悠扬那般洒脱,心想自己莫非真是认错人了,遂拱手道“抱歉,在下认错人了。”
花悠扬看着慕容潇转身离去的背影,眸光暗了几暗。随后也朝画舫一楼的载客舱走去,拿出干粮和水,打算凑合着用个午膳。
“啊,你小子,敢抢老子的东西,你们几个,抓住他,给我打。”一棕色锦衣的男子,一看像某个乡绅财主,斜着眼睛看人,吩咐身后的三个青衣小厮上前,抓住朝花悠扬这个方向跑来的一个衣衫破旧的瘦弱男子。
那瘦弱男子却是身姿轻活,在客舱里忽上忽下,绕来绕去,那三个小厮硬是没抓到他。
“呸,唉,没用的东西……”那乡绅斜眼搓了搓手,竟又自己亲自上前朝那瘦弱男子扑去,那瘦弱男子本是已停下来吃手中的烙饼,可没想到那乡绅带着三个小厮将他围在一个角落里,他想逃走,可却是来不及了。
瘦弱男子往上一跳,小厮拉住了他的脚,那强壮的乡绅竟是直接抱住了他的腰,却是几人合力将他举过头顶,然后重重地朝花悠扬坐着的方向摔去。
谁知,花悠扬一个轻巧的闪身,那已开盖的牛皮水壶还是被那瘦弱男子撞在了地上,正好被那瘦弱男子压在身下。
那瘦弱男子后腰着地,疼得哇哇直叫,那乡绅不由分说,带着三个小厮一上来就是一阵拳打脚踢,那瘦子便只能抱头卷缩成一团,任由他们打。
一旁的花悠扬,实在看不下去了,本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最终还是出手阻止了“各位,停手,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呸,你算老几啊,这小兔腮子偷老子的吃食,老子打死他。”那乡绅一副对着花悠扬啐了口痰,动作粗俗。
花悠扬脚一踢身旁的长木櫈,橙子在空中一个来回旋转,将那乡绅和其小厮全部打倒在地上。
花悠扬扶起了那瘦弱男子,将他身下的牛皮水袋捡了起来,发现里面的水一滴不剩,花悠扬不禁无奈地摇摇头,心想这几日带的水就这样没了。
“喂,老东西,你还多管闲事,都给我上。”那乡绅又将怒气转到花悠扬的身上,刚从地上爬起来,又一阵磨拳擦掌,故意捏得手指的骨节咯咯作骨,然后咧嘴露牙地朝花悠扬袭击而来。
花悠扬身子微仰,一个旋转,就轻松地将那几人又重重地踢到了地上,这时,他一只脚踩在那乡绅的胸口,微一用力,那乡绅口中便涌出一口鲜血,看得其它三人满脸惊恐。
花悠扬沉声道“吾要尔等小命,轻尔易举,此事就此作罢,如若你不肯,现在就可扭断尔等的脖子。”
“啊,小人有眼无珠,好汉饶命,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家少爷。”那三人匍匐在地下颤声乞求。
“还不快滚。”花梓幽说完这句话,便直接往画舫的上层走出。
周围一众船客皆对花悠扬的背影发出赞赏的惊叹声。
“这位大侠真是好身手啊……”
“是啊,终于有人给这条船上的恶霸一丝教训了。”
“那瘦哥儿本不该去招惹那恶霸的,要不是今天这位大侠施以援手,那瘦哥儿的这条性命可就保不住了,唉……,这世道,肯做好人的不常见啊。”
“……”
那瘦弱男子在那乡绅几人连滚带爬离开后,他也踉跄着躲到船舱后面的角落里。
花悠扬懒理众人的议论,径直上了画舫三楼,走到正在饮茶的慕容潇身边,揖手道“慕容公子,刚老朽在下面,不小心将水袋中的水打番了,还望慕容公子能分些水给老朽,以解老朽这几日行程的干渴。”
“雨竹,带这位大伯去我们船上的厨上打些可以直接饮用的水。”慕容潇一副友好地点点头,对着身后的一年轻少年吩咐道。
那位叫雨竹的少年一看便是慕容潇带在身边的助手,他却眼神中带了一丝不情愿地回道“大少爷,我们自个带的水可是有限的,怎可轻易分给外人,他要喝水,直接去下面的饮水仓排队,干嘛非得要我们的水。”
慕容潇站起身来,又对花悠扬揖手回了一礼,继而语重心长地对雨竹道“雨竹,那下面的水估计早被人一抢而光了。老爷一向交待我们要与人为善,既为商人,也要有助人之心。这位大伯很像我的一位世伯,带他去打水,少爷我以后每天少喝些水就是了。”
雨竹无奈,只有带着花悠扬去三楼的船舱中,让他把牛皮水壶灌满。
花悠扬出来后对慕容潇道了声谢,正准备朝着木梯向下层的甲板走去。
这时慕容潇唤道“还请辛大伯暂且莫急走,既然辛大伯上来了,能否赏脸陪在下喝一杯。”
花悠扬心想这慕容公子果然还是和慕容杰一样,正气凛然,便转身走到慕容潇身边“既如此,多谢慕容公子邀请,那老朽就恭敬不如从命。”
“这是我们中原特有的梨花酿,雪渊国的贵族们甚是喜欢,辛大伯,您来一杯如何?”慕容潇将青瓷酒壶拿在手上,往花悠扬面前的青瓷盏中倒了一杯酒。
“好,干杯。”花悠扬执起酒杯一饮而尽。
“看辛大伯眉宇间略有郁色,可是有不顺心之事,不知能否说与在下听听。”慕容潇刚在花悠扬去取水的时候,听手下来汇报说他武功高强,心下便起了几分结交之意,心想他慕容一家在经商上人才济济,可在练武上却都是平庸至极,都只会些简单的拳脚功夫。
花悠扬面无波澜地苦笑了一声“难得慕容公子有心了,老朽之事甚无可说,老朽也敬佩公子的为人,不敢劳烦公子,能与公子同饮为乐,也是老朽的荣幸。”
“既如此,君子不强人所求。辛大伯,在下也将在雪渊国呆上半年之久,如有钱财上面的需求,还望辛大伯尽管开口。”慕容潇言毕也一饮而尽。
“吾等行船,只可浅酌,不可深饮,不知辛大伯可会下棋,我等来几局如何?”慕容潇饮完一杯酒,不再劝饮,向花悠扬提出了新的建议。
花悠扬心想这慕容公子果然是理智之人,于是欣然应允。
两人兴致渐起,不知不觉对奕到了深夜,只见河面上渐渐起了蒸腾的雾气,开空中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慕容潇命人将画舫暂停了下来,准备等雾散了再重新启航。
半个时辰后,画舫的不远处似有桔黄色的灯光透过薄雾,投射了过来。
“慕容公子,莫非有船接应你的画舫。”花悠扬有些好奇地问出了口,心想这半夜的,除了另一船只靠近,才会有灯光射过来。
慕容潇摇摇头,眼中也有诧异“记得白天的时候,并未看到有船只跟在画舫的身后。”
“呜……呜……”不远处传来一阵激昂尖锐的声音。
“不好,是号角声,赶快召集你的人,拿起刀剑,这可能是海盗。”花悠扬一惊,提醒慕容潇道。
“可不是只有东海靠近扶桑国的地方,才会有海盗出末么?怎么现如今,在这往北的河道中,也会出现海盗呢?”慕容潇有些不敢相信,一个月以前,他刚从这条河道回来,平安无事,这次他再去雪渊国,亦无请江湖武林高手护航,这下可怎么办?这船货物可价值不菲啊。
“雨竹,你赶快吩咐船手们守在画舫四周。”慕容潇虽是心里惊慌,但面上仍镇定地吩咐。
“啊,少爷,我……”雨竹的大腿上中了一剑,往后倒在甲板上。
“咻,咻,咻”一阵箭雨袭来,花悠扬只有用内力拂袖替慕容潇挥走面前的剑。
幸好船上的乘客和水手们都在休息,箭雨射过来,大部分都钉在了船身上,只伤到了雨竹一人。
忽然间火光大盛,有二十来个从头蒙到脚的黑衣人举着明晃晃的火把跳上了画舫的甲板,从最底层一跃,从飞到第三层甲板,将花悠扬等三人围在了中间。
忽然一个打扮怪异的人直接从对面船上飞到了画舫最上一层的甲板上,直接走到慕容潇的面前,用沙哑的声音道“将身上银票手饰全部留下,船上货物分一半给我们,饶你们不死,不然,你们全部藏身于此。”
那人走近,花悠扬才看清,原来他面上竟带了一个鬼面的面具,只能感觉到如窟窿的双眼处射出两抹阴鸷的寒光,脖子上还挂了个拳头大小的骷髅人头雕刻品,看不出材质,他身上的衣衫也是一圈墨绿长条拼凑而成,有点像东海中的海草。
“如果我说不呢。”花悠扬态度坚定。
“上”那鬼面人二话不说,吩咐蒙面黑衣人直接攻了上来。
蒙面人一手举火把,一手从腰间抽下明晃晃地弯刀,花悠扬赤手空拳,夺了其中一人手上的刀,能护慕容潇一人,不能同时护两人。
可眼看蒙面人要取了雨竹的性命,慕容潇却是双手上举过头顶,凄声道“盗侠饶命,别杀他,你要的本公子都给你。”
鬼面人马上吩咐蒙面人停了下来,慕容潇乖乖将身上的银票都掏了出来,颤颤道“本公子身上银票就这些,贷物在底层,你们可以直接去搬。”
鬼面人一把夺过银票,让蒙面人将货物搬走了一半,然后却是去而复返地指着花悠扬“你也跟我们走,不然这画舫中所有人都会因你而丧命。”
花悠扬任由一群蒙面人将他五花大绑,然后被架着飞上了不远处的战船,稍后眼睛也被蒙上了,被单独关押了起来。
半刻后,花悠扬被人强行灌了酒,便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