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倚在许阡陌的肩头，回忆着当初。那种八月天却觉得像被人从头到脚泼了盆冷水，浑身彻骨冰冷的感觉，还能清晰的记得。初到美国的一段时间，我每晚都会重复做一个梦。梦里沈嫣成了他的新女友，有点小刁蛮，有点小任性。阳光下，他俩好像闹了一点小别扭，沈嫣赌气似的不理他。我站在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偷窥着这一切。许阡陌追沈嫣时经过我身边，那一刻我多么怕自己被他发现，可是他眉毛都没有抬一下，就跑向了沈嫣。搂着她，特别温柔地说着什么。我早已被遗忘，早已被放弃，早已成了他不屑一顾的过去。
“阡陌，你知道我有多么怨恨你吗！毕业时的伤心欲绝，被时间发酵了五年，那样的情感或许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了。我现在能假装我不在乎了，可是指不定哪天这股怨恨就会喷发。所以放手吧，给彼此都保留一个还算美好的回忆。遗憾总比互相怨恨要来得好。”我从许阡陌的怀里退出，抬头看着他。
“我等着你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完，这是我应得的教训。然然，不要拒绝我，至少再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是你说的，我们都变了许多。所以五年前没能坚持下去的感情，不代表五年后也不能走到最后。然然，再试一次！”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刚刚哭过的脸被风吹着有些疼。“我累了，送我回去吧。”
那天最后，许阡陌把我送回了家。对于他说的“重新开始”，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事实上，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回家后不久，就接到了曼曼的电话。
“你和许阡陌谈的怎么样了？”
我瘫倒在床上，用无比疲惫的声音说：“他想跟我复合。”
“这我当然知道，我是问你到底有没有答应！”
“没有答应”过了一会，我又补充道“也没有拒绝。”
曼曼听完后很久都没有出声，“我就知道，他一回来你就动摇了。既然你那么喜欢他，就再试一次吧，反正结果再怎么糟也不会比你现在更差了。”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把这个藏在心里藏了很久的话问了出来，“你觉得我们真的还能重归于好吗？”
“傻妞，能不能又不是我说了算的。他还在你心里，如果你承认这点就鼓起勇气再尝试一次吧。我是没本事把另一个人种到你心底去了，至于他今后能不能一直留在你心底，就看你俩的造化了。”
“曼曼，谢谢！”谢谢你一直站在我身后，不论我做什么样的决定。
日子还是不紧不慢的过着。那天谈话之后，许阡陌就又回B市处理公司的事情去了。偶尔会给我发几条问候的短信，打几个电话，聊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关于我傍上了有钱人，所以踹了Tommy的流言也终于平息下来。现在和Tommy偶尔在休息室碰见，还能互相友好的打个招呼。据说Tommy被逼着去见了彭老师的外甥女，一起吃了顿饭，然后委婉表示说他们不合适。也不知道那个小姑娘回去说了些什么，总之，Tommy算是把热心的彭大姐得罪了，物理组曾一度传出类似“不识好歹，难怪被甩”的狠话。
培训课还在进行，只是米莎没再约我一起吃饭或逛街。那顿间接让我和Tommy分手的饭局好像也在我和米莎之间竖起了一道墙，但谁都没有心思要去打破它。
这天下午上培训课时，收到许阡陌的短信，说他下午到W市。我在写笔记的间隙回了个“恩”。手机在桌上震动的声音还是惊动了台上讲课的米莎。她朝我瞥了几眼，看我在发短信，神色间有些不悦。
“我知道你们都是各个学校非常优秀的教师，但是如今你们坐在这里接受培训，就说明在某些方面，我可能比你们还是要专业一些。我相信，当你们站在台上授课时，一定不希望你们的学生在台下发短信。所以，请大家相互尊重体谅，今后培训时请一律将手机关机。”米莎的这番话说得非常不客气，而且因为目光直射我，所以目标显得十分明确。
我讪讪的把手机关机搁回包里，拿起笔，假装专心听课。
米莎今天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讲课风格和以往大不相同。之前的课堂氛围一直是轻快而幽默的，可今天的课程却压抑又沉闷。整堂课，米莎都没什么面部表情，说话语气也不自然的带着几分怒气，结果我还不幸的撞了枪口，隔了很多年后被点名批评，不免觉得有些可笑。
课程结束后，我照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米莎把我拦住了。这次不是用轻快的语调喊我的名字，而是生硬的用手臂挡住了我。直到别的老师都离开后，她才瞪着我说：“原来你和许阡陌不单单是大学同学，他还是你心心念念了五年的前男友啊！”
面对米莎的质问，我不禁觉得可气又可笑。“是啊。”
“你当初不是信誓旦旦的说你和你的前男友不可能了么，怎么现在又和他藕断丝连的纠缠不休！”
“米莎，你究竟是在以什么身份质问我。我觉得我和许阡陌之间的事情应该还不用向你汇报吧。”
“陈依然，我一直把你当朋友。回国见到你也非常高兴。可是你居然把我当傻子一样玩弄。你明明知道我喜欢许阡陌，而且我们两家家长也有意让我们在一起，你现在回来纠缠他又是为什么！”
“不是她纠缠我，一直都是我纠缠她。”
不得不说，看到许阡陌突然出现让我们都感到很惊讶。他非常自然的站到我身边，手环着我的肩膀。
“许阡陌，你答应过我爸爸会好好照顾我的！”
“难道我现在没有好好照顾你吗？我自认为替你找好了房子，安排好了住处，又带你熟悉了W市的环境，已经算很尽职尽责的照顾你了。如今，你工作顺心，在这里也有一帮朋友一起吃喝玩乐，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吧。”
“你明知我爸不止是这个意思，他是想让你……”
“不好意思，我领会弦外之音的本事太差，我只是答应他帮你在W市安顿下来，如果让你们误会我还答应了些别的什么，我只能说抱歉。”
“你是为了她才这么说的，对吗？之前，你一直都是把我当女朋友来照顾的。否则，我各种约你你怎么都没拒绝，还放下公司的事情来陪我。”
“米莎，如果之前我的行为让你误会了的话，我在这里跟你说声对不起。我这次回W市只是为了然然。”
“然然，即便你的然然在美国私生活混乱，上过别人的床，这样的然然你也还要捡回来吗？”米莎这句话刚说完，我便震惊地朝她看去。
“不用这样瞪我。我说的都是事实，不是吗，陈依然。”米莎一副很不屑的口吻，朝我轻蔑地瞥了一眼。
我能感觉到，许阡陌环着我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直。但很快，他便恢复了自然，“自然是要的。把她放开是我到目前为止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只要有机会能让她回来，这些又算什么。甚至，我还得求她原谅我曾经犯过的错误。”
米莎听完许阡陌说的话，气得拿手指着我，“她究竟有什么好，居然值得让你不要我！”
“或许她在别人眼里比不上你，可是我认定了她。无论她在别人眼里是怎样，我都认定了她。”许阡陌说这话时，语气淡淡的，可却有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坚定。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到停车场，坐进驾驶室的。米莎的控诉一直回响在我脑海里“她上过别人的床，这样的陈依然你还要捡回来吗？”
见我一直发呆，许阡陌揉了揉我的脑袋，宠溺地看着我。“去吃饭吧，上了一下午的课，你难道不饿吗？”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我没有看许阡陌，而是盯着挡风玻璃，低声问道。
“我问题多着呢，所以不急，先去祭五脏庙才是要紧事。坐了两个多小时的飞机，又马不停蹄地从机场赶这来，都快饿死了。”许阡陌仿佛不在意般，催促着我赶紧开车。
我直接把车开去了“十月”。许阡陌有一瞬间的惊讶，但很快就被微微扬起的嘴角替代。熟门熟路的去了他的办公室，窝进了舒适的藤椅沙发。我和许阡陌要了两份简餐，两杯拿铁。许阡陌大概是真的饿了，很快就解决了一份餐。我却是没什么胃口，米莎丢给我的重磅炸弹我还没能消化。
“吃饭的时间，想什么呢！好好的荷包蛋都被你戳得千疮百孔了。”许阡陌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
“我还不饿，现在没什么胃口。”我有些恹恹的。
“那我帮你把这份也吃了吧。”说完，很自然的要服务员把他那边吃完的餐具收走，将我的一份简餐换到了他自己的面前。拿起我用过的筷子和勺，迅速的又解决了一份饭。
“你今天怎么会在光华楼？”我抿了一口拿铁，低声问道。
“给你打电话告诉你我回W市了，结果你手机关机。我记起来你今天好像是在那培训，就直接打车过去了。”许阡陌边用纸巾擦嘴，边随意的说道。待他将纸巾放下，突然换上特别诚恳的语气，“对不起，我没想到米莎会找你麻烦。”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漫不经心的说道，“倒是她说的话，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然然，我其实跟沈嫣上过床。”许阡陌叹了口气，幽幽的声音仿佛从山谷升起。
很简单的一句话，我却花了好长时间才把它们串在一起，又花了更长的时间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在意我跟别人上过床的原因是因为你跟沈嫣也上过床？所以我们扯平了？”我的音调变得有些尖锐。沈嫣是我心中一根永恒的刺。我和许阡陌在一起时，就知道他心里住着一个人。那时，她如同一道阴影，我妄图将它逼到角落，欺骗自己说这并没有什么，欺骗自己说现在住在许阡陌心里的人是我。可是后来，她的一个回头就将许阡陌抢走了，我却连去和她竞争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带着一身伤逃去了美国。如今，听到许阡陌亲口跟我说他和她曾经有多么亲密，一股悲怆之情从心底而生。
“不是的，然然。”许阡陌有些焦急，“我只是不想欺骗你。”
“她其实并不适合我。和她在一起时，我常常会觉得很累。除了一些日常的琐碎，我们并没有太多的共同话题。偶尔我想跟她说说自己的想法，不是被她嘲讽说不切实际，就是被她抱怨说我无趣。我开始怀念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怀念我们为一个假设争论不休的场景，怀念你为我一个天马行空的念头出谋划策的样子，我突然发现和你在一起时，我从不需要为找话题而费尽心思。因为不论我说什么，你都能接上，然后很快衍生出更多的话题。我跟她在一起不到半年就分开了。她嫌我沉闷，又没时间陪她。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哪里有空三天两头陪她逛街看电影。吵架吵了几次，大家都倦了，于是也就分手了。”
我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然然，我其实是想说，或许我们分开的日子里，各自都有或多或少的变化，但这一切不过是让我们更加清楚地认识到内心深处渴望的是什么。年轻时总以为今后会能遇到更好的，或者会被一时的新鲜所吸引，后来才发现，最好的其实早就来到过生命中，只是那个时候不懂珍惜。所以，我现在想尽全力找回那曾出现在生命中的美好。”
“阡陌，你其实是相信的，对吗？你相信米莎说我在美国时私生活混乱。”我有些伤感的问道。
“我没这么说，我只是觉得这一切真的不重要。”
“可是我觉得重要。出国的那些年，我确实荒唐过一阵子。也想要随便找一个人，将心底的痛苦，难受用另外的方式发泄出来。我当了23年的好姑娘，善良乐观，洁身自好。可是这并不代表我内心没有打碎这些词汇的冲动。这个世界好像并不是好姑娘就一定能有好男人来相配的。就像你那时还是放弃了我一样。这大概是我内心蠢蠢欲动的邪恶银子鼓励我去做得一件出格的事情吧。
时光打磨出了一个不一样的我，是我从未预料到的模样。说不上来究竟喜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只是漠然的接受。曾经觉得，躺在一个人的怀里去想念另一个人的体温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可是，当思念将我折磨得死去活来之时，能用这样的方式缓解疼痛，我还是愿意去尝试。闭上眼睛，让自己在回忆和现实中穿梭。仿佛一场美梦，就让我沉迷其中，暂时忘记伤痛。
我没有和那个人上床。我临阵脱逃了。我内心住着一个刻骨铭心的人，所以当另一个人吻我的时候，我本能的抗拒和退缩了。那是唯一一次放纵。”我捧着咖啡杯，像讲别人的故事般，不带任何感情地回忆着这件事。
空气仿佛凝固了，在坦白了分开的五年里各自的生活后，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尽弃前嫌的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还是表示遗憾说没有办法接受对方的过去，大概我们都在权衡。
“然然，我知道，对不起这三个字是世上最没用的东西。可是，现在我除了这三个字之外，不知道还能对你说什么。如果可以重来，我一定放下那没用的骄傲，陪你出国。可是时间没办法倒流，即便我再后悔，也无法抹去我做过那么混蛋的事情的事实。”许阡陌还想接着说些什么，却被我打断了。
“我们再试一次。”
许阡陌大约还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说服我相信他的一腔真心，却被我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了。待消化完这句话的意思后，身体突然坐直了，放下杯子改抓着我的双手，“然然，你刚刚是说愿意再和我试一次，对吗？”
我点了点头，虽然面色平静，但说完这句话后，内心还是有一点小小的甜蜜似涟漪般轻轻荡漾着。
我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只是凭着此刻的孤勇，决定以27岁的高龄，再赌一次，赌我能拥有这段爱情。虽然内心依旧惶恐，依旧不安，依旧不敢相信我们能真的走到一起，走进婚姻。但此刻，我的内心告诉我，再尝试一次，即便失败，我也不会后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