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梁县衙门今日有些热闹。皇上御赐的观风使到达,新官上任,缺县尉足足有半年之久的浮梁县府终于迎来了新一任县尉。
罗县令见弥生进来,轻斥了一声,“弥生,你去哪儿了?皇上亲派的段县尉早已经到了衙门,你怎么现在才来!”
“查案子。”弥生有些漫不经心,只往后头走去。
“弥生!”罗县令有些恨铁不成钢。这个姑娘什么都好,就是人情世故太不知晓了。观风使可是皇上亲自派来的,那可是代表皇上的意图啊!无论他们是来查什么的,他都管不着,但是一定要表现好。这样的机会,可是一辈子才有一次的啊!
这个沈弥生,惊才艳绝,年底很有机会升上颍州的推官一职。若是她上去了,对谁都是好事。现在正是需要在观风使面前多多露脸的时机,看她的样子,怎么如此木讷呢!
虽弥生待人冷淡,但是谁对她好,她也便对谁好。罗县令虽然有自己的小九九,但他照顾自己是真事,听见他那样喊了一声,弥生叹了口气,转身苦笑道,“大人,我会拿捏好分寸的。”
“自己知道就好!”罗县令吹胡子瞪眼,末了也没了辙,挥挥手,“快去吧。”
阿绮只觉得罗县令可爱得紧,嘻嘻哈哈地跟着弥生往后院走去。
远远地只听见院子里头风声阵阵,走近便瞧见刀光剑影,落花缤纷,一袭红衣被疾风吹得簌簌有声,在紫藤绿叶中格外英姿勃发。
弥生靠在抄手游廊的柱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段思南在练剑。没想到这个观风使外表看起来又漂亮又轻浮,武艺却是有两下子的。
她家是武将世家,从小自然也学了些舞枪弄棒的把式。她又是个性子孤僻的,除了宛妹,和自己嫡亲的兄弟姐妹关系都很疏远,平日在府里只是练武。没成想当时的无奈之举,倒成全了她后来的逃婚。
她看着段思南娴熟的剑法,不自觉出了神。
段思南自然是看到弥生了的。他有意卖弄了两下花哨的剑式,内旋外拨不过转瞬之间,花瓣残落,然后轻轻收势,转头挑眉道:“怎么了,沈捕头?”
看这样子竟然是要公事公办的生分模样。
弥生倒也没觉得不痛快,毕竟他俩本来就没什么交情,现在是上下级关系,而且他还是她怀疑的头号对象。倒是阿绮听出一丝嘲讽的意思,紧张地往前走了一步,死死盯着段思南。
“不知段大人哪日到达浮梁县城的?”弥生问。
“半月有余。”段思南把剑小心地放回剑鞘。这可是赵大师闭关三年修炼出来的宝贝,虽削铁如泥锋利无比,但平日他都不舍得让宝剑见血。
“段大人以为周家二小姐如何?”弥生继续问了一个令人胆寒的问题。
旁边看热闹的闫泓景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段思南虽嘴角微扬,看上去云淡风轻,言笑晏晏,却眼神凌厉深邃,朵朵桃花化成锋利的刀片射向弥生。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知死活的女人?!
弥生的眼睛清冽冷寂,抿紧了嘴巴看着段思南,蕴着不自知的倔强,也不知她是认真还是迟钝。
末了,段思南冷哼了一声,“又蠢又丑。”
弥生的眼睛死死盯着段思南的脸,试图从中看到一丝破绽与裂缝。
可是没有。
对面的男子风华绝代,眉目起落间尽是风情。他嘴角邪气的微笑毫无破绽,眼中划过的不耐与厌恶却是实实在在的。
——他讨厌自己把他与周嫣嫣相提并论。
弥生试探这么多次,终于得出了这个结论。可周嫣嫣一日不醒来,她就一日不能做出武断的结论。
弥生第一次觉得有些心浮气躁起来。
她无波的目光淡淡划过段思南的脸,规规矩矩地敛衽行礼,转头便想离开。
“沈捕头。”
段思南突然开口。
弥生停下,微微侧了身,转头不语。
“你装作不通世故的样子,其实在等我露破绽,对吗?”段思南的声音里甚至有几丝笑意。
弥生没有说话。她再次看了段思南一眼,愈发觉得这人高深莫测得可怕。
这样暗地里的较量,有必要拿到明面上大喇喇地说吗?
“如今我是你的上司,你却依靠手里的证据秉公办案。浮梁县有你这样的捕头,想必皇上都会很欣慰。但是,我劝你还是莫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段思南往前走了两步,好心提醒了一句。他眼里的戾气已经消失殆尽,有几片秋天的落叶从他颊边划过,更衬得他矜贵温柔,气质卓然。
弥生一时有些恍惚。刚才男子还笑里藏刀,怎么此刻竟如此亲善有礼了?
她抿着唇继续听。
“周延庆的小妾薛凝碧,今天开春刚入府的姨娘,如今主母一去,受尽宠爱。你可以查查她。”
“证据?”她忽地笑了一下。
“周家大小姐已经出嫁,二小姐待字闺中,是她在周家后院只手遮天最大的绊脚石。若是周嫣嫣没捱过这劫,以她的宠爱……”段思南顿了顿,桃花眸中突然划过一丝不可思议,“这么简单的动机,你怕是早就想到了吧?”
弥生不置可否。
段思南突然笑了。
刚才他虽笑着,却是疏离里透着刺骨的冰棱,戴了一张长年累月不摘的虚伪面具而已。这秒他的笑释然无害,带着几许妖邪惑人,就如北地初春的冰雪融化汇聚成河,闪过千万个太阳璀璨耀眼的光芒。
阿绮不懂小姐和新来县尉之间高深莫测的对话,此时早已沉浸于美色,看呆了。
“布局的人也有几分手段。”弥生丝毫未被段思南的容色迷惑,依然冷静道,“真真假假分辨不清,昨夜我也差点被绕进去,后来想了半宿,大概窥见一些门道了。”
段思南飞扬的目色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自己身为凉王世子,在京城高门世家之中淫浸多年,才慢慢练就了一身心思流转却不露声色的本事。连左相那老狐狸都觉得自己高深莫测,又有多少人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少代价才成为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郡王世子?他段思南长这么大,只有区区几人让他看不透,当今皇上是一个,眼前这冷清无波的姑娘,也算一个。
是个人才啊,就冲她的本事,也要把她弄到京城去,造福大胄!
弥生又和曾知道眼前的人所打的小九九,只觉他的笑容愈发暖风拂面,微微倾了身,冲她说,“本官今日要整顿浮梁民兵,大概是管不到你了。若你有需要,可以找泓景。”
弥生往远处瞥了一眼,轻轻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