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细雨绵绵。浮梁县官舍,段思南的房间里,白墙上有人影绰绰。
“查的如何?”床榻之上,幽暗的烛光里,男子随意翻着书简,慵懒问着。一席红色水袖泼下,蕴着无尽风华。
“皇后那里……属下还未查到任何端倪。”榻下的人隐在暗处,微微颔首,恭敬谦卑。
“一群废物!”男子突然大怒,将手中的书简重重扔到榻下。重物碰撞声音刺耳,发出巨大的撞击声。暗处的人丝毫未见害怕,却将头低得更低。
“是属下无能!”
男子沉吟片刻,再开口,虽风情一笑,眸中却射出寒光万丈:“不是你无能,是暗卫里有人太有能了。”
“主子!难道……?”榻下的人此时却大惊失色,不敢置信地问道。
“我不过出来一月有余,暗卫中却有人蠢蠢欲动了。看来,王府里有异心之人不少。”段思南冷笑,“皇后每次都能先我一步下手。这次周婷婷之事,她焉有不插手之理?”
“可是,属下不明白……”
段思南打断他,眼角一抹厉色滑过:“小五,你跟了我多少年,怎么还是没有长进?你不明白什么?为何皇后要把她们都杀了?还是她为什么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被称作“小五”的人缄默不语。
“你忘了?她的父亲可是大胄国最善谋略的左相。在成为皇后之前,她可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才女。”段思南悠然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口气,“她随便动一动脑,便会知道怎样做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小五张了张口,似乎又想说话。
“若是想问皇后为何要把她们都杀了?曾是幕僚的周家、即将与宣武将军府接亲的唐家,她们哪个不是和前废太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现在,连这些事都看不透吗?”
段思南以手支颈,侧身看向榻下的小五,烛光从白皙的肌肤上流过,留下一串流光溢彩的波澜。
“周家警觉,便让假薛凝碧进府一手遮天,搜集当年的消息;将军府固若金汤,便只能让唐若莺死了,换一个自己的人进去打探;就连这周婷婷,必定也是草木皆兵,不惜嫁给县丞公子寻求庇护。皇后本想留她活口以便知道当年真相,现在却这么迫不及待地杀了她——”
他顿了顿,眸色幽深,半晌,才继续道:“一来是周婷婷死守着当年的秘密不说,皇后留着她只是威胁,二来却是因为我的到来,皇后她,害怕了。”
暗处,小五抬头,面微有震惊之色:“所以浮梁县这一个月来死了这么多人?”
“没错,”段思南点点头,冷笑道,“她在向我示威。她比我快了一步,她找不到,把线索也给我全断了。”
“那主子您……怎么办?”小五犹豫开口。
“还能怎么办?”段思南一挑眉,红烛之下,面色妖媚,容色倾城,“我向皇上要了三个月时间。我说了三个月,那三个月必定就能查出来!”
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戾气。段思南微眯双目,半晌,吩咐道:
“你去查一查周婷婷最近的行踪。银庄、酒楼、首饰铺,每个都查!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皇后这样看得起她,她必定知道些什么!”
“是。”
房间里的烛火微闪,墙上的人影,又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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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浮梁衙门的审讯室内。
在衙门冰冷的大牢里呆了一晚,程原已不复昨日的俊逸清爽。他的头发蓬乱肮脏,双目浮肿无神,一看便知晚上没有睡好,担惊受怕,辗转了一夜。
弥生盯着他有气无力的脑袋看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你喜欢周婷婷,是吧?”
程原慢慢抬起了头,目中带着戾气,有些凶狠地看着弥生,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是!那又怎样?说我是凶手啊!说啊!”
弥生双手抱肩,绕着程原坐的椅子走到他身后,微微俯下了身子,贴近他的耳朵,小声道:“你想不想给她报仇?”
程原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刚才那般狂躁了。
“若你想给她报仇,便仔细想想,那日你进影秋院的时候,可有什么异样?”弥生慢慢抬起了身子,略带笑意,盯着程原的侧脸。
程原听了这话,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当真开始思考起来。
“你说你进影秋院时没有异样,可为何你刚出房间,她的尸体就出现在了你的床上?嗯?”
程原皱眉,努力回想。
审讯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弥生又走远了一些,靠在土墙上,沉默地看着程原。她的脸隐在窗子下面,表情看得并不真切。
她听见远处隐隐有钟声传来,是浮梁山上的寺庙。
唐若莺的案子没有了结,嫣嫣的姐姐却又被杀了。弥生想起她对段思南身份的猜想。难不成是因为他?因为京城来的这个谜一样的人物,浮梁县才迎来一个多事之秋?
她心下有些纷乱。
口中似乎还残留着昨夜汤圆甜而不腻的香味。恍恍惚惚,眼前又浮现起男子吃食汤圆的样子。那殷红的唇,咬着雪白的糯米,直让人觉得这牢房里,都蔓延着一股子芝麻香味。
深秋雨夜里的一点温暖呵。
弥生的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再细究去,却又不知道是什么。她纤眉微微蹵起,怎么有股子心神不宁涌现?
她正要再细细思量这感觉,思路却被椅子上颓然一震的男子打断。程原坐直了身子,状似疯癫地喊着:“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弥生的眼睛迅速定在程原身上。她一下子站直了身子,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问道:“你想起了什么?”
自发现周婷婷的尸体之后,程原的眼睛从未这般亮过:“我床榻上的枕和布衾都不见了!”